《伤心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伤心岭-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阮梅告诉他,黎氏家族历来就有中越两国血统。在中越边境,两国民间通婚很正常,而且不受改朝换代的影响。黎氏是抗日战争遗孤,由民。国政府的孤儿院抚养大,因此入了中国籍,解放后,在中。*事训练所担任语言教师。1951年,阮上校和许多优秀的越南人民军官兵一起,被送到中国各地接受军事训练,期间认识黎氏,经两国上级组织批准,结婚成家。

  阮明对父亲崇拜到极点。虽然他对父亲没有一点印象,却一直将父亲的遗像挂在床头,与胡志明主席像并排。在他心目中,父亲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渴望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民族英雄。法国殖*义者被赶跑了,但国家尚未统一。在美帝国主义的干涉扶持下,南方政权频繁更迭,南方人民尚在水深火热之中,南方游击队正在浴血奋战。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渴望着快点长大,好投入解放南方的战斗。

  母亲黎氏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她送他上河内最好的学校,要他努力读书,要他将来做一个机械工程师。但他认为,母亲只是想让他远离战争,越远越好。

  阮梅读完中学就安排到邮局工作。她知道阮明的想法,也劝他不要重蹈覆辙,像父亲一样惨死。但他心意已定,或者说,年轻人的激情在燃烧。他屈从于母亲的安排,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父亲遗留下的手表每天都在提醒他,他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来。手表经母亲的手交给他时,表盖裂开,指针弯曲,齿轮错位,已经停止转动,只是一个纪念品。他后来将表壳拆开,慢慢琢磨,竟然修好了。将手表贴在耳边,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听到父亲的召唤。

  他为自己是越南人而感到自豪。所以听到有关母亲的中国血统时,他并不以为然。中国云南与越南老街比邻,可以说抬腿就到,但他那时还小,没有国家的概念。在老街时,经常有中国人往来,似乎与他无关,也没有特别留意,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到河内后,虽然每天都能接触到“中国制造”的东西,每天都能听到中国人是“同志加兄弟”的口号,但现实中国离他的生活更远了,像是另一个星球另一个世界。直到有一天,小姑阮梅忽然提出带他去中国,他才知道,中国并非遥不可及。

  阮明开始并不愿意到中国。

  母亲死后不久,阮梅第一次提到去中国时,阮明有些奇怪小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不怎么听母亲的话,却一直很听小姑的话。父亲死后,母亲忙着为生计奔波,早出晚归,可以说是小姑将他带大的。母亲也清楚那些,临死前叮嘱他,要他听从小姑的话,无条件服从小姑的决定。 他对此没有意见。但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至少有些事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但阮梅岔开话题,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提去中国的事。

  阮明没有追问,其实心里有些明白。

  阮上校去世几年后,一个在党政机关担任要职的伯父照顾着黎氏一家人。那个伯父是个好色之徒,他将三人从老街省接到首都河内,并不怀好意。他暗中强占了黎氏。黎氏为了生存,只得忍声吞气。如果她还有其他路可走,也不会寄人篱下。阮明那时还小,并不知道详情,只是本能地反感伯父的言谈举止。

  而后来,当黎氏病重时,伯父又将肮脏的手伸向阮梅。阮梅不如黎氏漂亮,肤色身段也比不上黎氏,但浑身充满青春活力,高耸的胸脯和修长的大腿早就让伯父垂涎。那时,阮明一直在寄宿学校读书,很少回家,他从伯父龌龊的笑容与小姑躲闪的眼光里隐约察觉到异常的气氛。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不安。那种不安在母亲去世后变得更强烈,如同野兽的利爪在抓挠着他的心。

  一个阴郁的雨天午后,阮明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和冲动。他从学校偷跑回家,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当淫性大发的伯父在哭泣挣扎的阮梅身上发泄时,突然遭到阮明的袭击。

  阮明没有犹豫,也没有说一句话,抄起一把砍刀劈在伯父头上。半个脑壳飞撞到墙角,伯父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床上抽搐,脑浆血水溅满床单,流到地上。

  两人抱头痛哭。

  雨夜,阮明将伯父的尸体装进麻袋,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到红河边,让滚滚红河水将一切痕迹抹去。没有人找到伯父的尸体,但他的失踪是一件大事。身为内务部高官,伯父因为忙于清洗自己人而树敌太多,许多人都是怀疑对象,没有人怀疑到阮明和阮梅。但伯父的部下扬言,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伯父。一些被怀疑的人被暗中抓捕,用那些对待敌人的种种残酷的手段慢慢折磨,直到不明不白死去。

  阮梅每天都惶恐不安,阮明只得答应离开。不是离开河内回老街,而是离开越南到中国。

  阮上校与黎氏在中国并无亲戚。两人要去投靠的是阮上校的一个中国老朋友。

  杀人,逃亡,那些事情都是阮明没有想过的,可是当一切曾经以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时,却又显得顺理成章。也许那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吧。

  当然,那只是表象。

  通常表象下面都暗藏着许多秘密,也就是所谓的真相。如果仔细探究,结果往往会令人吃惊。

  阮明并不知道那些真相。他并不知道阮梅隐瞒了一个秘密,最关键的秘密。

  其实,阮明并不是阮上校的亲生儿子。他的父亲是一个中国人。确切地说,就是阮上校的那个中国老朋友。

  那是阮梅带他去中国的最主要原因。

  那一切都是黎氏病重时告诉阮梅的。她没有告诉阮明,是因为他一直以父亲为荣。她不知如何开口,也担心阮明不愿意接受那个事实。

  黎氏告诉阮梅,当年通过组织,她与阮上校确定了婚姻。但在此之前,她一直暗恋着莫少校。两人的初识,一个眼神就彼此明白,那是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挡的爱。莫少校就是后来的莫政委,当时官衔只是少校,在训练所担任军事教官。莫少校是阮上校的好朋友,其友谊超越了国界,是由惺惺相惜发展到肝胆相照那种。也正如此,莫少校与黎氏的爱恋变成了一种痛苦与煎熬。一个因爱背叛友情,一个为爱欺骗丈夫。爱越深,心越痛。

  在分离的前夜,两人一直压抑的激情如火山般迸发。

  谁也没想到那最后的欢愉却有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阮明出生后,黎氏惊异地发现他的血型和阮上校的血型不匹配。

  唯一的解释就是:阮明是莫少校的孩子。

  而阮上校来不及察觉那些,就战死沙场。

  那本来会成为永久的秘密,会一直带进坟墓里。但黎氏不想那样。因为她一直思念莫少校。对莫少校的思念支撑着她一直活下去,将阮梅和阮明抚养大。

  带阮明去中国,先不要告诉他真相,让他父亲决定他的命运。那是黎氏的遗言。

  阮梅并不责怪黎氏欺骗了她的哥哥。对她而言,嫂子的身份实际更像一个母亲,而后来相同的遭遇使得两人的感情变得更亲密。作为女人,她们比男人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同样,作为女人,她们比男人更知道真爱的价值。

  阮梅甚至有些羡慕黎氏,她从黎氏的神情中看到了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她期待那些美好时光能够重来。

  其实黎氏去世后,阮梅一直在暗中寻求那个在军队担任要职的远房叔伯的帮助,通过他了解到莫少校的一些情况。只是一鳞半爪,已经让她浮想翩翩。她渴望远离战争,远离那个硝烟弥漫的破碎的国家。而黎氏的情人,当年的莫少校,如今已经成为莫政委,也许能提供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当然,阮梅有一个合理的去中国的借口:婚约。

  阮明出生后,阮上校曾经向黎氏提到,他与莫少校离别时有一个口头约定,将儿女结为一家亲。阮梅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没有向阮明提起,只对远房叔伯说为了完成哥哥的遗愿,带阮明去中国相亲,如果顺利,也许会带一个中国妻子回来。

  到中国去。到莫政委身边去。那不再仅仅是黎氏的嘱托,也成为阮梅的心愿。阮明杀人事件只是加快了事情的进程。

  只是去避一避风头,有一天还会回来的。离开越南前,阮梅那样安慰阮明。但她心里清楚,也许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那是1968年的初春。

三  不是为了婚约


  一晃就是三十年。阮明又站在那栋小楼外,但是没有走进去。紧闭的门后似乎有熟悉的歌声传出,凝神静听,却只有风的低吟。抬头望去,越过院墙楼顶,从树缝里可以看到暮色中郁郁苍苍的西岭。

  阮梅和阮明到G城后,顺利找到莫政委。莫政委先将两人安排进G城的越南学校。学校在西岭脚下一个山谷,是供越南政府指派的人来进修而设立的。一些毕业生还在城里单位实习。而后来,G城的武斗波及学校附近,将学校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一座桥炸断了。学校陷入停水停电缺粮断水的境地,被迫终止办学。莫政委又将阮梅和阮明安排到华侨农场。农场与越南学校相距不远,阮梅在华侨农场做记工员,阮明也在农场子弟中学继续读书。当时农场里的归国华侨并不多,多数是本地工人。农场背靠西岭,地盘宽广,丘陵上种植有大片的柑橘、茶叶,平地则是一望无际的甘蔗和香蕉林。

  每逢星期天,阮梅带阮明进城,到莫政委家,一去就是一整天。她并不认为是去做客,笑称是带阮明回家。听起来似乎很温馨,但考虑到当时的外界环境,其实并不怎么浪漫。

  阮梅和阮明到莫政委家,要越过西岭垭口,再穿过半个城市。西岭是丘陵与喀斯特的分界,横亘在市区与郊区之间,有十几座山头,峰谷沟壑连绵数十里。华侨农场在西岭主峰另一侧,若能翻越主峰,距离市中心只有十里,沿公路绕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