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主峰,距离市中心只有十里,沿公路绕过附近的垭口,则有二十里路程。
有时一些地方被封锁,便是有武斗发生,需要绕道而行。一般情况,是阮明骑着单车载着阮梅,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头顶上不时有流弹“吱吱吱”“嗖嗖嗖”掠过。
除了没有飞机轰鸣,与在越南时的情形相似,倒让阮明有一些亲切感。他甚至能分辨出哪些是半自动步枪,哪些是自动步枪,哪些是手枪,哪些是高射机枪的声音。半自动步枪常见,自动步枪和手枪少见,高射机枪只是偶尔能听见。有一种说法,中国将最好的武器都拿去支援越南了,自己武器库里倒没有存下什么好货。阮明一直不明白,武斗双方在同一个政党领导下,却要以命相搏。除了头脑发昏,他想不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莫政委的小楼像世外桃源,而林惠像桃源里的一株桃花。那是阮明对小楼最初的印象。
林惠安然地坐在走廊上看书,两条光洁的腿从栏杆间垂下,任随风起伏的酸浆草抚摩着脚趾尖。她偶尔瞥一眼这边,对父亲的远方来客表示一下关注,或者只是出于一种基本的礼貌。显然那本书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阮梅与莫政委忙着寒暄问候,阮明被冷落在一边,但他没有介意。他只是觉得好奇,那是一本什么书,让一个小女孩如此着迷?后来知道了,不是他想象的童话书,而是他也看过的《飘》。
莫莉初次见到阮明,则是在一个月后。她先到北京,得到了毛主席的检阅。1967年11月3日,已经是第六次检阅,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她像一片渺小的浮萍,被汹涌的人流推来荡去。嗓子喊哑了,鞋子挤掉了,衣服撕破了。什么都不顾,直到被挤出广场很远,眼睛还只顾着望向天安门。经历过那种狂热,她有了足够的勇气闯荡天下。一直到中央发文停止红卫兵串联,她还借返程之机绕道去广州。反正一路的食宿车船都是政府免费提供。她带十元钱出去,又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莫莉回到家,吓了一跳。林惠正在院子里葡萄架下躺椅上一边摇着团扇看书,身边一个陌生的女人陪着说笑,另一个陌生的青年在整理花圃,将杂草清除,种上茉莉。
莫莉不习惯将阮明看作一个越南人。都说越南人又矮又瘦像猴子,而阮明却身材高大。就像大家都认为日本人矮小且长着罗圈腿,若是见到一个比自己高且没有长罗圈腿的日本人,也会感到奇怪。
当时中国百姓对越南人很友好,因为他们正在跟美国鬼子战斗,与当年中国人在朝鲜跟美国鬼子战斗一样。报刊上的专栏《南方来信》成为政治学习不可缺少的内容。那样的“同志加兄弟”送上门,让莫莉有些兴奋,好像实现了世界大革命。但后来阮明的表现令她失望。
阮明见到莫莉,只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结巴起来。
阳春三月,一个少男面对一个少女灼灼的目光,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后脖洇湿衬衫。除了天气闷热,语言不通外,还可以用羞涩来解释。
当晚,姐妹俩的闺房夜谈多了一个内容,与阮明有关的内容。
阮明的形象在窃窃私语中渐渐清晰起来,梳着分头,露出白皙的额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熨得平整贴身,像一个“五四”时期的文艺青年。而当时中国以军装为时髦,一般人都是灰衣蓝衣。他走在人群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有点可爱。有点傻。莫莉的总结流露出一些不屑。
好像从书上走下来的。林惠的评语却是不动声色的。
谈论阮明时,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朦胧的月光中相互抚摩。
母亲死后,没人教诲姐妹俩关于女孩子的事。外婆对于女人的周期总是表现出厌恶的表情,使得莫莉从小就对月经有莫名的恐惧感。而后来,她又担负起安慰同样因初潮而吓得半死的妹妹。姐妹俩总是搂在一起睡觉。莫莉十一岁那年,林惠只有七岁,就有了正式意义的性接触。莫莉先挑起,林惠没有拒绝,她从小一切都是听从姐姐的主意。
第一夜,林惠记得雨很大,将窗帘淋湿。莫莉却说没有下雨,只是风卷窗帘扫落了金鱼缸。玻璃鱼缸落地,应该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但两人都没有听见。
那一夜电闪雷鸣,林惠最怕那些,尖叫着往莫莉的胸口藏。莫莉分担了妹妹的恐惧。当柔软的头发在胸前蹭动,恐惧消失了,被彼此的欢愉所替代。直到黎明,莫莉下床,脚下踩到柔软滑腻的一团。两条金鱼折腾了一夜,没有生气的眼睛从脚趾缝里瞪着她。血在地板上蔓延,她很奇怪,小小的金鱼会流那么多血。她没有感觉到锋利的玻璃碎片扎进脚底,一直到医院都没有感到疼痛。
没有人发觉那个秘密。有许多秘密是属于姐妹俩的。开始觉得有些疑惑,并有隐隐的罪恶感。而后恢复自然,彼此分享对方的肉体,享受*。一直到离开四川,住进小楼,两人有了各自的床铺,但每天晚上,姐妹俩都会躺到同一张床上。林惠后来也变得主动,与外表的沉静不一样,当高潮来临时,她比莫莉还要疯狂,有一次为了避免父亲听到叫喊,她将莫莉的肩头咬出深深的牙痕。
那天夜里,林惠兴奋地描述从阮明那里听来的热带丛林。她想象自己躺在近乎洪荒般无人的山林里,旱季的热风一如手中蒲草团扇徐徐吹过,阳光透过颤动的树叶蒸发着胴;体上的汗水,青木瓜挂满枝头摇摇欲坠。那种意象让她陶醉,高潮一浪接一浪袭来,在呻吟中喊出了阮明的名字。
莫莉不会放过这个细节,林惠也忙着为自己的失态辩解。她说出了自己偷听到的事。关于婚约。林惠没有听到太多,因为父亲刻意避开她。好像是父亲先提起的,他认为阮梅是为了一个婚约而来,而阮梅否认了。
婚约。一个新奇的词,让姐妹俩有些骚动,有些不安。那一夜,暮春有些闷热的风混合着各种气息,来自丛林的气息,檀香的气息,少女的气息。后来,林惠很快睡着了,莫莉却是辗转反侧。
和所有粗心的父亲一样,莫政委并不知晓那些。他在楼下鼾声大作,忙着拜见周公,丝毫没有察觉到楼上的秘密。
莫政委忙于军务,对家事一窍不通。分开八年,他甚至不知道女儿是如何一天天长大的。如果面对嗷嗷待哺的婴儿,莫政委会不知所措。好在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上学读书了,可以自己洗衣做饭,他也就不必操心了。
妻子死后莫政委就未对女人动心。当然,动身是有的,而且不只一个女人。有时是军区招待所的女服务员。寂寞难耐时他会去那里查夜,纯粹是交;媾,缺乏情趣。有时是军中女话务员,为了调动或待遇问题主动找他商谈,那样的权色交易更无感情可言。
有时,莫政委也想尽一点父亲的责任,却不知如何与女儿交流。说话,说了很多,想吃什么,吃了什么,在学校里学了什么,都是废话。他不知女儿在想些什么。林惠还好,很乖巧的样子,藏不住秘密,只是口拙,问一句答一句,一整天没几句话。莫莉倒是口齿伶俐,说来说去却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有时,他觉得莫莉好像知道了他那些隐秘的情事,那些男欢女爱的纠葛。他那么认为,是因为女儿的胸前高耸起来,身上隐约有女人的气息。他总感觉莫莉像提防着他,有时父女的眼睛在彼此探究,却又彼此回避。女儿已经长大了。
那么,是时候该考虑一些事了。女儿将来的路,婚姻,事业,或者说,一生的幸福。毫无疑问,有一个人必须参军,作为军人,那是他自然而然的想法。他一直以为是莫莉,没想到会是林惠。
至于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他一直觉得还未到考虑的时候。作为军人,他接触最多的也是军人,如果让他挑选女婿,极有可能在军人中选择。有一次几个胆大的部下开玩笑,问他是否要招一个上门女婿,他随口说随便,结果真有几个人到他家里来打探情况,被他骂走了。
直到阮梅和阮明这两个不速之客贸然造访,他才想起那个久远的已经遗忘的婚约。作为组织介绍婚姻的受害者,莫政委提倡自由恋爱,他觉得那只是一句玩笑,没有守不守约的问题。
当年他与阮上校交情不浅,临别互换了礼物,一块手表,一把转轮手枪。手表是解放战争的战利品,从一个桂系军官手中得到的瑞士梅花表;转轮手枪则是阮上校从一个法国军官手中缴获。对他而言,那只是留念,与信物无关。
看到阮明戴着那块梅花表,他隐约猜到了来意。他想先等阮梅或阮明自己说出口,后来几次觉得阮梅欲言又止,索性对她挑明了。没想到阮梅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连忙申明她不为此事而来,而阮明也并不知情。
婚约的事就那么含混过去。而且,莫政委也觉得没必要向女儿解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旧社会的东西,当不得真的,他不想女儿受到什么束缚。只是,他实在太忙,忘了弄清楚另一件事。
既然阮梅和阮明不是为了婚约而来,那么,又是为何而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四 诡谲的政局
四
1968年,从中央到地方,中国政局可以用诡谲来形容。
文。革的起因很简单,但过程极其复杂。现在有人一提到文。革武斗,便认为是“红卫兵”“造反派”的恶行,是少数坏人的阴谋。其实不完全正确。
有一点不容否认,文。革的最高指挥者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一个文人集团。而文人集团的对立面,是军人集团。那些大大小小的群众派别组织,山头林立,名目众多,实际上大体可划归两个集团。不管怎么说,当时中国每个省,每个城市,都分裂成两派或更多派,都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架势。
比如上海的“工总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