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香妍看着满怀心事的高庸涵,知道他是为权机和权思两人担心,想要出言劝慰,但是却不知该如何措辞,只有默默地站在一旁静候。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风摇万竹,繁响呜咽,半空中扬扬洒洒地飘下细露。山岗一侧的斜坡下,是一个不大的水塘,水塘边几株垂柳禁不住山风催撼,柳絮随风飞舞,纷纷落在水面。
高庸涵由于心境的缘故,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平添一股愁绪和无奈,就这么站在细雨中,怅然道:“去年的今天,我刚从紫壶关回到东陵府,就遇到了强敌偷袭。那时,王爷还在世,而那一次,则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御敌。”
高庸涵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天,回忆起叶帆的儒雅从容,和临敌时那种壮怀激烈,不禁大是心痛。匆匆已是一年,再过一天就是叶帆的忌日,自己虽有了救他的方法,可是却并无十足的把握,相聚之日遥遥无期,不免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
审香妍知道高庸涵这一年来,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经历了太多的艰险,不愿去打搅他,独自撑着伞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倾听。
高庸涵仰着头,任凭雨水打湿面颊,沉声续道:“一年过去了,就连掌教师伯和师父,为了师门的安危也不得不奔赴悬空岛,前途未卜。可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点办法,妍儿,”缓缓转过头看着审香妍,脸上是说不出的悲凉:“这一年来我一事无成,是不是很没用?”
审香妍心头涌出一股别样的难过,原来在世人眼中顶天立地的英雄,被颂为“人杰”的堂堂东陵府兵马大元帅的高庸涵,也有彷徨无助的一面,怎不令人感到酸楚?但是却并不能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当下摇摇头,柔声道:“高大哥,你错了!”
“哦?”高庸涵淡淡地应道。
“这一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哪一样是为了你自己?别的不说,就单说在墨玄庄,你舍生取义,救了多少百姓?再说在天机峰,你以一己之力击退强敌,保住了师门的周全,又救了多少无辜的同门?”审香妍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急促:“如果这样也算是一事无成的话,那我实在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的是有所作为!”
“可是,目睹师长和亲友一个个遭逢不测,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徒唤奈何!”
“高大哥,你不是一直都在努力么?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能尽力帮助他们,救回他们么?”
“唉!”又是一声长叹,尽是落寞:“谈何容易?我虽有此念头,可是于前路实在有些茫然。”一时间对何去何从,生出了一丝迷惘。
“高庸涵!”
一声怒喝,高庸涵顿感愕然。在他的印象中,审香妍要么是小女儿样的娇憨,要么是不顺心的委屈,要么是大小姐式的不快,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凛然和这样的满面怒容,不由得一愣。
审香妍可以接受高庸涵偶尔的脆弱,因为再坚强的人,也有内心中不愿对外人言及的伤痛和无助,一旦触及到这些心灵深处的东西,任谁都会出现反常的表现,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绝对无法接受他现在的这种状态,信心全无、斗志全消的状态。
审香妍很清楚,对于高庸涵来说,惟有那种不屈的斗志和百折不挠的坚韧,才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一旦没了这股信念,高庸涵也就不再是高庸涵了。这才是她最不能忍受的,当即直言不讳,怒斥道:“你难道忘了,下山前是怎么答应你师父的了么?你当时是何等的豪气干云,何等的干脆利落,临别之际又是何等的洒脱?怎么,”审香妍的话愈发的尖锐,把手中的雨伞往地下一扔,续道:“现在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全忘了了么?就这么一场小雨,就让你触景生情,斗志全无了么?”
高庸涵的心情的确是受到此情此景的影响,而有些低落,但是决没有审香妍说的那么严重。只是由于今天,恰好是叶帆过世整整一年的日子,加上师父和师伯已经携带神果真人的指骨,赶赴悬空岛自行请罪,心中大感憋闷之下,才有此一时的失态。不想自己的话语,居然引来了审香妍这帮切责的诘问,倒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转念一想,于审香妍的这番苦心恍然大悟,想来她是见到自己一时的低落,从而担心自己没了信心,才生了这么大的气。
正所谓责之愈切,情之愈深,念及于此,高庸涵歉然笑道:“妍儿,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不过你放心,你高大哥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并非你想的那样无用。”
审香妍听高庸涵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过严重了。本来嘛,那么多艰险磨难都没击垮他,区区一场细雨又能有什么作用?当下也是一笑,微微有些发窘:“高大哥,我不是有意骂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高庸涵走上前去,把雨伞捡起来重新撑开,遮在审香妍头上,跟着用手轻轻缕了缕她额前的湿发,柔声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你呢?”
“嗯!”轻轻应了一声,审香妍心头一甜,轻轻靠在高庸涵怀里,从他宽厚的胸膛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
良久,高庸涵轻声说道:“雨停了!”
审香妍抬头看去,果然是雨过天晴,雨后的天空碧空如洗,路旁的草木仍带着露珠,愈发的青翠,当即欢然一笑:“高大哥,我们走吧!”
两人再度上路,这一路走来,山势渐渐低缓,天机山脉的一条分支,在这边慢慢变成了起伏的丘陵。当夜,两人歇息在一处驿站之中。
在驿站,遇到了一大队客商,这些客商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队,是由一个源石族人率领的黄氏商队。听口气,这个商队显然是刚刚从太河源出来,打算经西岭戈壁前往夕州的,正好和高、审二人同路。
在天子城时,高庸涵曾和审良棋、审原棠探讨过天下大势,对于游离于各个种族之外的商会势力,也多了一番了解。高庸涵以前接触最多的,当然是人族内的陶氏,而对于其他三家,由于各自经营的范围以及分布不同,所以仅仅只是耳闻而已,并不是十分了解。经过审原棠的一番详加解说,高庸涵才对其他三大商家有了相当的认识,此时遇到黄氏商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关于黄氏的种种传闻。
说起来,黄氏在四大商家中,名声是最差的一家,这是因为他们的发家史中,有许多很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卑劣的举动。据说玄明盛世之初,千灵族真氏族长真樵,在创立商会之时,本不欲将黄氏纳入其中,只是黄氏的财力以及实力实在是不容忽视,才将其招收进来。
黄氏的创始人,是御风族天翔阁的一名修真者,此人名叫黄千骑。黄千骑在六百多年前的第一次大乱时,带着一部分族中子弟踏出九重门,开始了他所谓的创立家业的大计。凭借御风族可御风而行的天赋,潜踪匿行侦知何处何人藏有珍宝,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目标,继而趁其不备大肆烧杀抢掠。由于他们每次都做的干净彻底,所以时人只知道有一伙凶悍的强盗,但并不清楚具体是何人所为。这么着,很快就积攒了一批财富。
黄千骑很见机,当积累到一定身家后,见好就收,十分明智地退出了这种勾当。御风族人天生就是极优秀的刺客,有鉴于时局动荡,黄千骑干起了老本行,以劫掠来的钱财笼络了一批亡命之徒,成立了黄氏商行,其实就是一个杀手组织。其间,黄千骑和其属下,很是做了几笔轰动一时的大买卖。据说,如今杀人无算纵横天下,名头极其响亮的“七大寇”中,便有两位出自黄千骑的门下。
到后来,九重门归顺重始道尊,黄千骑迫于族中压力,也一并依附在重始宗门下。后来在盛世之初,黄千骑借重始宗之手将自身洗白,黄氏商会也摇身变成了四大商家之一,生意越做越大。黄千骑功成身退,将诺大的产业传给后人黄从山后,就此归隐,再无任何消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氏当年的那些恶行,不知从何流传出来,以至于声名大损,但是他们自己却浑不在意。不过那些事毕竟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加以黄千骑当年没怎么留下活口,也就没有苦主上门一说,而黄氏如今实力极其雄厚,刻意压制之下,喧嚣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高庸涵把黄氏的来历,简单向审香妍陈述了一遍,两人均有些不齿黄千骑的所作所为,于是在第二天一早,不愿和那些商队同行,而是特意赶了个早,天还未亮就上路了。
从驿站往北大约三十余里,是一片规模极大的军营,再往北七十余里,就是太河源北疆的古堰雄关。自前几年叶厚聪等人从浮云巅撤往太河源之时,源石族大军尾随而至,强攻之下攻占了古堰雄关,后来受阻于太河古阵,复又退守关隘。为了应对不测,叶厚聪派了两万精锐驻扎在此处,由当年大衍国的名将,同是身为宗室子弟的叶飘统领。
叶飘此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久历军中,声望卓著,可以说是大衍国硕果仅存的宿将,叶厚聪特地派他镇守此处,也是为了给国人一个信心。叶飘曾与作为后起之秀的高庸涵,有过几次会面,对高庸涵赞赏有加,算得上是熟识。高庸涵不愿声张,认为此时不宜与叶飘见面,所以路过军营之时,使出幻术变作一名老家人,与审香妍扮作主仆,很轻松地通过盘查,继续往古堰雄关而去。
第3卷 史笔标名画云台 第一一七章 雄关
到了日落时分,古堰雄关已是遥遥在望了。
此处的地形很是奇怪,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山脉,横亘在面前,自西而东将太河源和西岭戈壁一分为二。其山势之陡峭,在南洲大陆是出了名的,尤其面向西岭戈壁一边,石壁光滑如镜,根本无法攀援,就像是陡然耸起的一道石墙,所以被人戏称为“边墙”。这道“边墙”山脉自古所无,是在九界坍塌时才猛然拔起的,这么一来也就将太河源与北方的通路,给彻底隔断了。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