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曼朱沙的声音很轻,犹如一团氤氲的雾气,一碰,便支离破碎。“阿罗……你,相信我吗?”
离朱脚步顿了顿,心深处,仿佛弥漫着难以承受的悲伤,疼痛浸透了骨髓,却又从身体里硬生生开出花来。
“我、我……信你。”短短一句话,已经用尽她全身的力量。
小白兔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她,大眼睛里闪过一道与他全然不符的迷茫和凌厉。离朱甜甜一笑,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鬓边的荼靡花……
“小川,咱们回吧,不然主子又要骂人了。”
他们走了几步,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淡如烟霞的声音:“阿罗……谢谢。”
要返回阳间,需乘船从忆川转道三途河,再溯洄而上。期间小白兔曾盛情邀请离朱参观十大阎罗殿及其各自分管的小地狱,据说刀山火海、刖足剜心……无所不用其极。
离朱打了个寒战,婉言谢绝了。
忆川不似忘川平缓清澈,而是昏黄湍急、奔腾汹涌,具雷霆万钧之势,有虎跃龙腾之威。忆川旁,一只扁叶小舟随波逐浪、浮沉不定。舟上一女子,青箬笠、绿蓑衣,手执船篙,对小白兔柔柔一笑。
“阿罗姐姐,这是我姐姐大川,她是忆川河神。”小白兔显然已经忘记了方才和曼朱沙的不愉快,嘴角上扬,露出干净的笑。
“幸会!幸会!”离朱下意识伸出右手,僵了僵,又讪讪缩了回来。大川……这名字谁起的?好呕!
“姐姐,当初还是你给我们起了大川、小川的名字呢!你几乎给冥界里每个人都起了昵称,连十殿冥王也没放过啊……”
“真的?那个卖汤的孟婆婆也有?”
“她叫老孟。”
“呃……那三生石仙呢?”
“小三!”
…………还是这个比较经典。
忆川迎上两步,宠溺地揉了揉小白兔的头发,含笑而语:“小兔崽子,好几百年不见个鬼影儿,这会儿倒为了阿罗跑回来找我……也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姐姐?”
她伸手,扶离朱上船,眼神不经意扫过她的鬓角……那一朵妖红胜血的荼靡花,开得正艳,肆放宛如残霞。
船一离岸,忆川河中自动分开一条平缓柔直的水路,任凭外面骇浪惊涛,船两侧却始终风平浪静。
离朱看着浑浊奔流的忆川水,若有所思。“小川,忘川和忆川一衣带水,为何差别这么大?”
小白兔愣了愣,眸底划过一抹难言的情绪,没有说话。
“因为遗忘使人平静,而记忆却能使人疯狂。”忆川撑着竹篙,缓慢而优雅的动作仿佛是在舞蹈,而不是在撑船。
离朱似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小川,上次咱们在洪家酒楼,你随便点一点那个女大王,她就晕了……其实不是六脉神剑,也不是一阳指,是你的法术吗?”
“晕了?”忆川手下动作一顿,诧异地扬了扬眉。
“呃……那个……”小白兔俏脸羞红:“她应该只是失去记忆而已,我、我……我一着急,下手重了,把她脑子搞坏了,所以她才会昏过去的。”
离朱恍然大悟:“原来荼靡那时候不是在臭显摆他那点儿医术,而是在救病治人……”(大姐,人家已经是医仙了,还有什么好显摆的?)
小白兔斜睨她一眼,突然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听,姐姐在唱歌了……”
波澜壮美的忆川河上,那绿衣女子直立船头,撑一只碧青长篙,逆流洄溯。歌声低婉动听,略有些沙哑,却凭风直上,响遏了云霄。
“忆川水,忆断肠。
空一世,误思量。
华年纷沓,欢颜织就金丝罗帕。
死生契阔,迟暮饮尽相思刹那。
忘川河,别离殇。
判三生,两茫茫……”
离朱静静听忆川唱歌,全没注意到小白兔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小脑袋枕在她腿边,脸上还挂着平静的笑容。
“大……呃……川,是不是喝了忆川的水,就能想起以前的事情?”
忆川顿了顿,片刻后,缓缓点头。
“那我能不能喝一些捏?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跟了荼靡以后……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妖孽对我使了妖术!”
忆川一滞:“你……已经……跟了荼靡?”
“是啊!是啊!荼靡是我主子,我是她……呃……”总不能说是女宠吧?
“其实忘记了并不一定是坏事,有时候反而活得更自在一些。”忆川眼底划过一道奇异的光,不知从哪里变出个碧玉杯,舀了碗忆川水。“你若真想喝……便喝吧。”
离朱双手捧杯,看了看里面暗黄色的液体,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忆川。“大川,那个……喝忆川水,不要钱吧?”
忆川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扭开头不再看她。
“呵呵……我、我是个穷光蛋来的。”离朱干巴巴笑了几声,将碧玉杯捧到唇边,一饮而尽。
“味道如何?”忆川撇了竹篙,款款而来,含笑看她。
离朱咂吧咂吧嘴:“呃……还好,不苦不涩,暖洋洋的……还有些……疼……”
她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一念成灰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天雷和冷笑话~~入者自备避雷针及棉袄~~
修改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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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如何?”忆川撇了竹篙,款款而来,含笑看她。
离朱咂吧咂吧嘴:“呃……还好,不苦不涩,暖洋洋的……还有些……疼……”
她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疼。焚心蚀骨,仿佛有千万道钢针同时刺入身体,翻搅着她的骨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玻璃,随着疼痛渐渐碎成了粉末,五脏六腑全部错位,翻江倒海。
离朱缩成一团,眼前渐渐模糊,只有血一般的红,红了漫天。大约是快要死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
荼靡,对不起,又要让你寂寞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低声交谈。
“是你?你怎么会跟来?莫非改了主意,也要自贬身份,随着优钵罗去阳间么?”
有人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轻柔得仿佛三月里的春风。“阿罗带着秋彼岸花,花瓣上有我种的蛊……”
“呵呵……是吗?可笑啊!优钵罗为你潜修万年,到最后却只落了个神形俱毁的下场。别人都道你忘情弃爱,可是今日看来,你也不是没动心啊。”
眼前,氤氲着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离朱睁了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莫名的哀伤在心里四散蔓延,如菟丝草般疯长……
“每一朵秋彼岸花上都有我种的蛊,与持有者无关。忆川,你明知道她七魄尚未归位,却让她喝这忆川水,是要让她彻底魂消魄散吗?”
“那又如何?当年她为你自毁其身,早已抱了必死的心念。我不过助她一臂之力而已。”
那图白色的光影似乎僵了僵,微微叹了口气:“忆川,阿罗为我执念万年,甚至不惜自毁元神。如今,她都已经放下了。你又何苦再念念不忘呢?”
一双温暖的手臂将离朱打横抱起,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和淡淡花香。“忆川,你一定很困惑,为何你缠着我说了这么久,阿罗还是没死。”
“你……为何?”
“我刚才探了她的内息,荼靡在她体内下了血咒,用自己的血护住她的心脉……”
“血咒!为、为什么?”
“问你自己吧,忆川。你以为只要阿罗死了,你爱的那个人就不会再痛苦了吗?其实荼靡……很早以前就已经做了选择,看不穿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离朱依偎在那团白光中,感觉自己身子一轻,随着光影急速奔驰。风声自耳旁呼啸而过,划出衣袂翩飞的猎猎声响。
身后,传来一个苦涩的声音,彷如酽酽的茶水。“曼朱沙,你们都可以放手,都可以忘记……而我,本就是忆川的水……”
“曼朱沙,有时候,想忘而忘不掉……也是一种痛苦。”
隐隐的,有苍凉的歌声在耳边萦绕。离朱偏开头,一滴泪水滑落,带着滚烫的温度,润湿了透白长衫。
“忆川水,误一生。
尘缘定,催命魂。
春日缱绻今何处?
西风孤倦掩荒陵。
老妪昏烛银华落,
凭君千古恨,尽随风……”
离朱在那水流花落的歌声里仿佛陷入了一场大梦……
在梦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有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有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在梦里,她只是无数一平米格子间、上班下班公交线、中午十元吃盒饭、每月几千还放贷的千万白领中的一员。
只是时空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在她面前错裂成巨大的漩涡。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卷入其中,生生溺毙在时间的尽头。
她还记得自己在前世的最后一个念头:她不是多罗茜,不知道有没有龙卷风能将她吹到奥兹国。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黑暗和疼痛中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小女孩,躺在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料,柔软顺滑,应该是最上等的丝绸……如果,没有被血染透的话。
直到风中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由远而近,她才看见山脚下有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和一个小男孩缓缓走来。她,从未见过那样美的男子,顾盼生情、摇曳生姿,那小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