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手,而是只需轻轻弯折,便能扼断人喉咙的凶器吧……苦笑,我对自己会有如此的联想深感羞耻——老师走后,也许我永远都无法再真正的去亲近谁,即便是还能怀着一丝温存的情感。
除了…夜羽应声清唱。
我痴迷在自己的心念之中,远远的木屐声转过了院门好久才醒悟过来,慌着将伶儿坐的垫子抽回来,又挑起帘子,一把将跌的脸着地的丫头从地上拽起来,还没来得及让她穿好木屐,姥就已经从回廊上走过来了。伶儿踩上木屐,一个趔趄就跪在地上,膝盖磕出了咚的一声,我苦笑回望,丫头疼的咧嘴,又不敢叫出来,赶忙跪好后趴在地上行礼。
提起裙裾,我上前一步跪拜,顺势将伶儿摔在一旁的木屐推到身后:“您回来了。”
“今天外面也冷的紧了。”从我身旁走过的女人目不斜瞬,做派高贵优雅,这披散着晨晖的紫色宫装令她如同凌驾于冬日青空之上的阳光,将乐馆笼在她的辉煌之中。
“不用忙了,已经都看见了,没个规矩的……”姥口气冷冷的:“出去吧。”
伶儿本就惧怕总管,听了这句话如临大赦,站起来踏上木屐,跌跌撞撞的行了个礼就跑出去了。也起身,待姥在茶案前坐稳后,从红泥的碳炉里提出温着的酱汤,倒在碗中双手奉上。
“天黑的早了。”
“嗯。”
“开始下雾了呢。”她说,点着绛红的嘴唇轻微的动了动:“看天气,许是还要下雨。”“是吧,能闻见泥土的味道呢。”
然后便无话了,我坐在她身旁,姥喝下了一碗热汤,又看着蒙着白雾的湖面,过了一会儿,在将碗递给我的时候说:“您前几天打包的御寒之物,从差官那边退回来了。”
我一怔,向前膝行了一步,接过依然微温的碗:“是没有去那边的仆役吗?”
“假如是平民家托付的信件,也许会因为防营轮换而被退回,可是我亲自去送的包裹,差官们又收了赏钱,怎么都会安排妥当,查实了地点送到……但是,回来的消息却是没找到这个人。”
出什么事情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对吗,姥……”不详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心,我突然觉得好像是被千斤巨石压在了胸口上,呼吸困难:“不会……鹏公子他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姥转头看着我,我混乱的一时无法从她深邃的目光中解读出任何意义:“姑娘,上个月末的时候,边关的守军确实曾经有打过几次仗。”
我觉得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好像这句话里有暗示着什么,但我只要仔细考虑,便会觉得头痛欲裂。夜羽激烈的惊喘声叠加在我的心跳之上,拍拍错乱。
我是多么愚蠢,因为他是旺族的公子,因为从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危机的样子,因为他一贯洒脱的站立在我面前时的轻松姿态,我就刻意的忽略了他是为何会赶赴边疆,忽略他也是去身赴险境,忽略了他也许这一走,会比我更早的……
战死。
姥紧紧的盯着我,我觉得她是在寻找一个途径,说出我根本不想听到的话。
“姑娘,你听我说……或许……”
您也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吗?不……别说,不要说出来让我听见!
“不要!”
断喝的声音像是一把尖刀,在脱离我唇边的瞬间,就狠狠的扎入了我的心,猛烈的痛混着一口鲜血逆涌,从我的口中喷在素白的纱帘上。
在这个身体中淤积了多年的旧伤,终于在这个冬季发作了
;。;;;
………【月华】………
“不是很好吗,被你舍弃的那缕金线适时的断掉了呢。”
天光如水,泼洒出的琉璃色就像是暮色笼罩下最浓烈的紫云,绵延到看不到的尽头,隐入污渍般的阴霾。
锁链的扯动声冰冷与再熟悉不过的痛苦交缠,如同一座山将我压在镜面般的大海上,丝毫动弹不得。
“乐伎,你在哭吗?”黑衣女子双手抱肩,新鲜的血顺着她浑身绽开的伤口不停的涌出,可是她却笑着,用被刺穿的手掌上纤细的手指绕着自己血液沁透的乌发,凝视着我:“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从一开始他就只是被你这娇弱无助的皮相吸引了,主动来饲喂你的人而已。更何况那个人说着什么都不要,还用最昂贵的宝物讨你欢心,这样的事情不就像是偶然看到跑到自己院子中的漂亮猫儿,为了一亲它柔软的皮毛丢出饵食一样令人怀疑么。越是难以捕获的尤物,也越有挑战性,所以他才会待你好……说穿啦,只是一场游戏罢了。”
这空灵的声音化为了寒风,如割的凛冽,刀刀都切过我的肌肤,痛的我浑身颤抖。
又是她——另一个我,被血与伤摧残到令人恐惧的刺客,即使是轻笑的声音,都会激发恐惧的痛意的属。
“这又是梦……快消失吧!”斩玉刀从我的掌心歪斜的出,却仅仅擦破了她的脸颊,那个“我”愣了一下,用手指沾了脸上流下的血液,放在口中吸吮:“瞧,受伤的只有咱们自己呢。即使这样依然不想承认吗?堕天啊,什么时候你才能放弃那虚妄的希冀呢?”
“呃!”腿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哼了一声。挣扎着侧过头去看——这一次,将我与那个黑色地自己连系的锁链穿过了我的脚踝。站..一路绵延,一直链到那个“我”地脚踝上。
“不要以为穿上了那身美丽的衣裙,装出楚楚可怜地样子,就可以和我一刀两断了呢,”她跪在动也不能动的我面前。染血的指尖伸到我肩头:“我是嗜血的属,而你却是优雅的伎乐,所以才厌恶我吧,仅仅是因为我替你承受了那些应该被唾弃地罪吗?就因为那些人给了你平凡生活的假象,你就这么快的想要丢弃这样的我了吧……”
剧痛从胸前袭来,几乎让我失去意识——我知道那伤,就是为了保护鹏被式神一剑贯穿的地方。
早就该意识到了啊,我的体力与速度,都无法与我刚入这城的时候相比。越来越感觉到沉重疲乏。都是因为……
因为我自己的身体,正在丢弃我。
痼疾难愈。这个旧伤叠加的身体,即使表面上已经痊愈到根本看不出伤痕。里面早就已经崩坏了。
“荀啊,”我地恶业在呼唤我。空虚的眼波流转出比夜都要深的黑暗:“越是接近他们。就会越被伤地深,你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呢。除了咱们自己……”
孤单吗,原来这就是真正地我,作为刺客地我一直感受到的心情。
“很孤独,不是吗,属?”
“嗯,很冷,伎乐也是这样吧?”她摸着我地脸,手指掠过,却在与她脸颊上同样的地方留下了伤口。
冷笑,我挑了眉,轻声说:“所以,妄图被宠溺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你。”
黑衣女子惊诧,手指停在我的脖颈旁:“你在说什么?”
“不,否定也没有用,从一开始我就想要相信请相信身边那些善意的人们,我想要相信他们,”压在手臂上的失落千斤沉重,即使如此,我依然用力的伸展开双臂,将那个我,那在从腥风血雨中一身伤痕的自己紧紧抓住:“我也不会丢弃这样的自己,因为……”
“你要做什么?”她惊讶的看着我,我抓着她身上破碎的黑衣,紧紧的将她同样瘦弱的身体禁锢在怀中,血液立刻沁透了我的彩衣,而我碰触她身上的伤口时,也能感受到刺入骨髓的痛。
“我需要他们的暖意,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夜羽……不,莲迦频!”
黑衣的“我”在被我呼唤出这个名字的刹那,就像是有流沙从身上倾泻而下,那些污血和伤痕瞬间便化为了银色的灰烬,洋洋洒洒的弥漫成了漫天的飘雪。金莲绽放了,迸发的光线像是促织的须卷绕扭结,化为一帘光幕,被我拉住的再也不是黑衣的属,而是那位天女一样绝色的女子,被璎珞与奇花庄严的她是如此的美丽,又比香气或者音律都要精巧脆弱,即使同样身为女子的我都被她的美深深的吸引,甚至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脸颊上移开。
“真美啊,莲迦频,对吗,这才是夜羽你的名字……是这样的吧?”
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为何这个名字会承载着让我心碎的哀伤,美丽的女人静静的看着我,我能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身着彩衣却沾染了血污的自己。
“与你相比,荀子很难看,对吧?”
“不,无论您变成什么样子,妾身都不会离弃您。”
“对不起。”
她摇头,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坠到了我的手上就化为了有着彩虹光泽的珍珠:“即使是恶业,也是为了留住那个人的心甘情愿,对吗?”
“是的。”
“即使未来要面对分离的痛苦,也一样不会更改选择吗?”
“是的。”
“那就回去吧,我的大人……因为妾身也是这样爱着您的。”
被温存湮没的困倦汹涌而来,那个女人将我揽在怀中,一边哭泣,一边微笑着,轻轻的哼唱着难以描摹的绝妙音律。我闭上眼,体会这令人安心的温暖,握紧了她的手:“夜羽,谢谢。”
飘渺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依稀能听见她哽咽却又带着笑意的轻声回应:“夜叉王大人……妾身永远……您……”
啊……我就是夜叉王吗……果然是杀鬼呢……
等一下!那龙子又是谁!那个石头大师讲述的,异闻录上记载的故事又是什么!
“等一下,不要走!不要……”
“荀……快醒醒!”
我睁开眼,与梦中光耀洁净的世界相对的,是灰暗的屋顶,眨了眨眼,我才明白过来自己睡在自己的卧榻上,搭在身上的被子已经都被挣到地上,身上被汗浸透了,长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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