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滑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兔子不撒鹰。姜小鸾明白，今晚的会面还没有结束，张嘉瑞的目的没有达到，是不会轻易走出这间屋子的。
果然，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张嘉瑞不见了，像换了个人似的，显现在姜小鸾面前的，是愁眉苦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姜书记，你们这个文件……”
“张老板，文件怎么了？”
“你们想彻底解决矿区尾矿污染问题，我举双手赞成。我在香港出生，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香港政府对环境管理的可比大陆严格多了，我明白保护环境的重要性。可是，我已经请香港的环保专家考察过了，如果彻底治理五龙矿区的环境污染问题，投资可是个惊人的数字。专家计算过了，没有一大笔投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矿区周边和下游的污染问题，已经积重难返了，没有巨资投入，环境污染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而且会越来越严重……几个亿啊，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另外，造成环境污染的，主要是那些土法上马的小矿小井，不是我五龙金矿主矿！再说，你们文件里还要求我下大力气开展生态建设，逐步恢复生态环境。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的，做起来可是一项复杂而浩大的工程，同样需要投入巨额资金……这些年，我是从金矿上挣了不少钱，可是，如果投资这么多改造矿山，解决污染问题，我可就亏大了，连老本都得搭进去啊……”
姜小鸾知道张嘉瑞在哭穷，在讨价还价。说到底他还是个商人，骨子里就认识钱，为了经济利益从来不考虑道义、责任。别听他们嘴不离江湖义气，把重情重义的大话讲滥了，一碰到利益，商人追逐金钱的本性便暴露无疑。其实，姜小鸾心里有一本帐，她粗略估算过，这些年，张嘉瑞从五龙金矿获取的纯利润，应该在二十五六亿左右。现在，看见政府要治理环境，让他出血投资，他却像要从他身上割肉似的难受，能躲就躲，能蹭就蹭。资本家，本质上还是最大化地榨取盈利。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夜半有访客（8）
姜小鸾正在琢磨如何回答，张嘉瑞却使出了撒手锏：“姜书记，我是个小商人，少亏点算是给社会做贡献了，如果倾家荡产搞什么环境污染治理，我……莫不如停产关门算了。”
怎么，想拍拍屁股走人，溜之乎也？姜小鸾认识到这是要挟，是想逃避应负责任的伎俩。现在，张嘉瑞不择手段维护既得利益的嘴脸暴露的一览无余。五龙金矿是市财政的纳税大户，金矿关门停业，将直接影响市财政的收入。作为外商在翠湖投资的标志性企业，一旦真的停止生产，在政治上无疑相当于发生了一场八级地震。再说，五龙金矿如果下马，已经造成的环境污染治理问题，便永远没有办法解决。张嘉瑞这个奸商够狠的，恩将仇报，想用这个阴险的损招来对付市委市政府。姜小鸾肚子里怒火中烧，表面上却镇定自如，依旧和风细语，面不改色。
“张老板，正如你刚才说过的，你是个知法守法的商人，懂得国家政策，知晓国家法律。怎么说呢？保护环境，是任何一家企业都应该具有的社会责任。但是，责任这个东西是和觉悟连在一起的，是自觉性的行动。而法律是强制性的，是人人都必须遵守，不得违反的！”姜小鸾的话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柔中有刚。
从张嘉瑞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姜小鸾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你张嘉瑞在大陆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如果政府认起真来，动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五龙金矿污染问题，你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够躲到月球上去。朗朗乾坤，你一个土财主能藏到哪里去？怕是你有十八般武艺，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我……姜书记，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在向你汇报嘛！我张嘉瑞是个守法商人，不信你可以到香港访一访，问一问，我绝对没有违法记录，绝对没有！”张嘉瑞拍起了胸脯保证。态度也立刻转变了，“姜书记，保护环境，是企业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作为一个爱国企业家，怎么会光顾赚钱，任其环境长期污染呢？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是市人大常委呢，直接参与管理国家大事，监督政府和两院工作，怎么会知法犯法呢？”
“是啊，我们张老板是有觉悟的企业家，有良心的商人，更是遵纪守法的模范！”姜小鸾见事态出现了巨大转机，不失时机地又把高帽子给张嘉瑞戴上了。
张嘉瑞感觉出自己有些失态，有失尊容，忙擦了擦汗，坐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姜书记，姜书记，我想请教个问题。”
“张老板，别客气。我们是老朋友，自家人，别那么外道，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
“好，自家人，老朋友，我就放肆了，斗胆说一说。”
“请讲。”
“姜书记，恕我直言……依我观察，大陆一些地方政府做事情，有时候……有时候嘴上讲的，文件里写的……其实，其实……有些时候……只是做做样子……说说而已……并不当真。有些事情，政府不得不说说而已，说了，对上对下都有个交待，也可以推卸责任……至于执行情况嘛，就另当别论了……不是有人说过……立法如林，执法无人……”
第九章 夜半有访客（9）
这个狡猾的家伙，又在耍花招，搞曲线救国，试探我的底线！姜小鸾很快便识破了张嘉瑞的阴谋。可是，她不想把事情搞的复杂化，更不想激化矛盾，正值特殊时期，任何不利于大局稳定的事情都要妥善处理，尽量化解。这是大政方针，不允许意气用事。她也理解张嘉瑞的苦衷，人家一个商人，赚钱是唯一目标，与他研究无私奉献不合情理，也不应该对他有那样的要求。再说，一下子让他拿出几个亿来，彻底解决五龙金矿污染问题，也有些强人所难。那么多年积累起来的问题，解决起来需要一段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
“张老板，你是明白人，我也不说糊涂话。谁污染谁治理，这是国法，你我都违反不了的！当然，治理金矿尾矿污染，我们政府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可以给你一些减税让利等优惠政策扶持……”姜小鸾见气氛完全缓和了，主动给张嘉瑞的杯子续了点水，“这么长时间形成的问题，让你几天时间完成治理任务，也不现实。我理解，要彻底解决五龙金矿矿区污染问题，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一点上，市委、市政府理解到你的难处。”
“姜书记明察秋毫！”
“我可有话在先，市委市政府的文件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是真把式，不是耍花枪，更不是图好听好看说说而已！但是，你在具体落实过程中，可以循序渐进，一点一点解决问题。其实，治理污染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你企业的长远发展嘛！别的我暂且不说，就说这几年群众为了污染问题上访吧，给各级政府添了多少麻烦，牵涉了多少人力物力。对你们企业生产的影响也很大啊，没少到矿山堵门堵车……”
“可不是嘛，老百姓经常到矿山闹事，搅得矿上没有安静的时候。这些老百姓不光堵门堵车，还到处散布我张嘉瑞是狼心狗肺的资本家，一个心眼就想挖金子，把老百姓缸里锅里都污染了，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老百姓也是没有办法，你应该理解他们的苦处难处。”
“是啊，我是个明白人，知道如果不是污染这件事情把老百姓惹急了，他们也不会这样对待我，这么狠地诅咒我。我刚进山开矿时，老百姓对我可好了，有什么难处大家都抢着帮我……”
“听说，你为了维护正常的生产秩序，守住矿上的资产，还专门成立了护矿队，养了一大批人。算一算，这些人的开支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增加成本，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只好狠狠心掏这笔钱了。”
“所以，治理污染是双赢的事情，你应该认识到这个问题。”
“对对，古人说的好，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这样吧，张老板，治理五龙金矿尾矿污染问题，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你必须现在就着手行动，让老百姓看到你在治理，并且要有阶段性成果。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容不得沙子，这些你都明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九章 夜半有访客（10）
“好，我按姜书记你的指示去办。”
“这是平息民怨的唯一出路。”
“是万全之策，万全之策。”
“这样吧，明天你上飞机前，我让市电视台、报纸、广播电台派人到机场采访你。你像模像样地向老百姓道个歉，诚恳地表个态，告诉全市人民，你张嘉瑞是一个负责任的企业家，一定会按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彻底治理五龙金矿尾矿污染问题。政府再帮你做做工作，力争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
“好的，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办，向全市人民谢罪，告诉大家我张嘉瑞是信佛之人，多年来始终积德行善……”
“既然信佛，就要追求功德圆满！”
张嘉瑞终于走了。姜小鸾感到非常疲劳，连上楼梯的力气都没有。肖娜赶忙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楼上挪去。
躺在床上的姜小鸾一点睡意也没有。
世人皆说女人是感情动物，一个对爱情都不相信的女人，能相信谁呢？老百姓因为过于善良，总是相信假的东西；官场人因为教训太多，总是怀疑真的东西。最可信赖的心腹，也是最容易成为心头之患的。所以，姜小鸾的心里始终设有十二道防线，并派精兵把守，对谁都怀有警惕，从不轻易相信别人。
五龙金矿污染事件，如果在十几年前，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那时候老百姓习惯于逆来顺受，麻木迟钝，“认命”。信息渠道闭塞，再大的事也传不出三里五村，并且过不了多久就烟消雾散了。即使发生了什么严重侵害老百姓利益的事情，只要干部们说几句温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