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裔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地看着卫云,随即已经明白了卫云的心思,嘴角不自觉的抹上一丝笑意,索性将计就计,并驾齐驱地在黑棋正东落下一颗白棋。
只那一颗棋,卫云就觉得南宫裔不同寻常。自己胡来,他竟也能陪着自己胡来。
卫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随手在紧贴南宫裔着棋的正北位落下一颗。
他既然陪着自己胡来,那么自己索性也就陪着他疯到底!
南宫裔心中微微一凛,好厉害的丫头,开局两步棋,均不依照常理来出,且招招带着明显的杀气,也不知心里积攒了多少对自己的怨恨,才会如此布局。
南宫裔想着,随即勾了勾嘴角,依着卫云的棋,并驾齐驱,在正东再下一颗。
卫云见南宫裔依着自己胡来,心中越加恼怒,索性赌气,向正南位打吃。
南宫裔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卫云的心思,索性依着卫云的布局,着了一步防棋,此后无论卫云着棋如何毫无章法,杀气百出,都只防不击,一直依着她胡来。
一时间,满盘黑白错落,招招不依常理,也看不出一点章法;但卫云与南宫裔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落棋看似随意而为,其实也都废了一番心思。
收官时,黑白两方竟然也势均力敌,南宫裔一子半险胜。
卫云撇了撇嘴,有些不满的埋怨:“皇上知道奴婢初学,也不让着奴婢一些。”
南宫裔勾了勾嘴角,假装无辜的道:“方才你让我不要让着你的,怎么现在又来怪我?”
卫云闻言,不禁低声嗫喏了一句:“小气!”
南宫裔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卫云张了张嘴,不曾想自己小声抱怨被他听到,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南宫裔不禁勾了勾嘴角,不再计较卫云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兀自将棋盘收拾干净,又将黑棋的棋罐推给卫云道:“你若不服,那我们再来?”
卫云皱了皱眉,婉拒道:“时间不早了,皇上该回宫了。”
南宫裔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也对,听你的。那么以后再来找你下棋。”
卫云略一错愕,即刻尴尬埋下头去,他……何必加上前半句呢?
南宫裔叫来竹青,嘱咐她打来热水,随即留下一瓶药膏给卫云道:“下午站了那么长时间,只怕腿早已肿胀了,用热水敷上药膏,早些休息,不必送我了。”
南宫裔说罢,又跟其他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注意照看的事项,随即离开了“云水阁”。
卫云手中握着药瓶,错愕看着南宫裔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其实,若他不是南宫裔,若不以人质的目的将自己困在宫中,若不提及侍寝与册封的事情,自己倒也不会反感他;可他偏偏是周家最为仇恨的南宫裔,且他让自己困在宫中以至于不能与周将军相见,就算他再好,自己……也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朋友的。
第二日清晨,卫云正坐在镜前挽髻,隐隐看到惜倾的身影。
惜倾身着一袭长摆白裙,翩然来到卫云房中,不待站稳就已开口问道:“有些时日不曾来看你了,丫鬟们侍奉的可否周全?吃穿用度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卫云信手将一颗簪花插在髻上,梳理好髻,转身向惜倾问道:“你怎么来了?”
惜倾翩然停住,双眼弯出两好看的新月:“我怎么不能来?”
卫云不禁撇了撇嘴,打趣道:“你是个忙人,宫中需要小心应付的主儿可不少,单拉出来一两个有地位的只怕你都应付不来,又怎么会顾得上我这个小小的待诏?”
惜倾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非但并不反驳,反而顺着卫云的话茬道:“我再怎么忙,也不过是忙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既然忘不了你,我自然要来看看你了!”
卫云脸颊一红,不禁嗔道:“没个正紧!”
惜倾莞尔一笑,挥了挥手,只见三个小丫鬟自门外鱼贯而入,在房中排成一排,各个手里抱着一个似长桌般宽阔的锦盒,端然立在卫云面前。
卫云微微一愣,抬眼问惜倾:“这是……?”
惜倾微微一笑,来到第一个丫鬟身旁,打开锦盒,只见里面一把上好的西域琵琶。紫檀木背板,象牙覆手,和田玉雕琴头,上面一个曼妙女子正在低眉弹琴。琴颈上镌刻着几行小字:“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卫云一愣,那句词,正是当初在凤凰台,自己为南宫裔弹的琵琶曲。
惜倾莞尔一笑,打开第二个锦盒,只见里面摆着一台上好的甘州洮河砚。盘底圆润,四周丁香雕花细碎铺开环绕,在右端慢慢零落,形成一行小字:“命里有时终须有。”
卫云愕然,那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正是南宫裔那日亲手所书。
惜倾抬眼看了看卫云的表情,随即微微一笑,径直打开第三个锦盒,只见一个墨绿色的玛瑙棋盘,上面黑白错落,摆着一个完局,白棋一子半险胜。
卫云心中一惊,那一盘荒唐的棋局,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惜倾挥了挥手,让几个丫鬟把东西抬到卫云房中,温言劝道:“只怕是颗石头,心也该捂化了吧?皇上费了好些时间,才亲手做好这些东西。你千万别再推了!”
卫云心中一动,低头轻“嗯”了一声,与惜倾寒暄了几句,心中五味陈杂。
第11章 相思无计除
转眼间,时间到了八月十五团圆节。
卫云在宫中已有四个月。
诸位藩王因新皇登基时已经陆续前来觐见,许多才刚回到封地,团圆节就不再周折来京觐见。南宫惠偏居西南,南宫梁遥归西北,俞泊玉独居燕北;念顾白回到城阳封地,柳成桓在广陵怡然自乐,诸藩在各自封地屏护京都,一切和稳自得。
南宫裔新皇的地位,经朝中官员的调整慢慢巩固下来:西北周子亚的旧部已渐归于国舅爷念去仁的带领,与南宫梁的西凉封地相制衡。念家势涨,成了诸藩中的头号赢家。
自那日惜倾带了那三件东西来,卫云就再未见到南宫裔。
听闻他现在每日都留宿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中,恩宠自然不在话下,分不出精力和时间在卫云身上,也不再提及册封的事情,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卫云自幼家破人亡,在凤凰台中勉强度日,对团圆节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待在“云水阁”中,不想却被南宫裔的口谕打破了计划。
傍晚时分,郭子怀郭公公来宫中传旨,说南宫裔叫后宫妃嫔去湖心亭一同赏月。
卫云在房中磨蹭,原本不想去,却怎奈郭公公几番催劝,终于动了身。
卫云带着珠儿到了御花园,时间已有些晚,其余妃嫔都已到齐,自南宫裔和念红娇两侧依序坐开,再往下有朝中九卿作陪,梁风左侧,周子亚正目光焦灼的盯着卫云看。
卫云看到周子亚,身体不由得一僵,他……怎么也在?
与三个月前相比,周子亚明显瘦削了许多,眼睛也凹陷了下去,一袭暗红色朝服衬托得神情更加消沉,让卫云心中蓦然一搐,那个挥剑横扫千军的镇国将军,那个外表冷清内心热忱的青衣少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不是说自己一切平安么?
卫云看着周子亚,只觉得心如刀割,在泪水蒙上双眼以前,慌忙低下头去躲闪开周子亚的目光,向妃嫔朝臣们一一行礼,然后在离周子亚最远的座位坐下。
周子亚看着卫云,心中不禁翻上一股热浪。
自己刚刚接任右中尉的职责,与其他众卿共同接到皇命来宫中赏月,却不曾想会与宫中女眷同席,更不曾想会看到卫云。离上回见面已有四个月,她在宫中……可好?
周子亚眼中炽热的情绪汹涌一滚,身体也跟着轻轻一颤,她……为什么躲着自己?南宫裔与她到底有没有……?她……会恨自己一直不来看她的怯懦么?
周子亚神情一黯,心中浮现出深深的自责。凤凰台那晚自己的承诺仍犹在耳,现在却害她沦落至此,十年来……答应她的事情,自己一直都没有做到。
周子亚沉痛闭上眼睛,抓住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卫云偷看到周子亚的神情,心中五味陈杂,慌乱低下头去,怕碰上周子亚的目光……怕在那目光里看到愧意,也怕在那目光里看到疼惜,却最怕在那目光里看到冲动。
其实……卫云宁愿他负了自己,也不愿他为自己涉险犯难;经历了四个月的等待,长相厮守在卫云心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此时此刻,他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的。
卫云心中抽搐的疼,也不由得抓住一杯酒压惊。
珠儿在旁侍奉,不由得拉住卫云的手低声止道:“娘娘,别再喝了。已经第十杯了。”
卫云闻言一愣,手中的酒杯也跟着一顿,不知不觉间,竟喝了那么多酒。
卫云低着头,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倔强拂开珠儿的手,将手中的一杯十年女儿红全部喝下肚子,竟然呛得流出了眼泪,不由得自嘲的想:告别了凤凰台的烟花生活,在宫中的四个月滴酒不沾,自己的酒量都已经不行了。一杯女儿红而已,也会呛得流泪。
珠儿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劝阻道:“娘娘,别再喝了!”
卫云痛苦的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些心情,半晌,偷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对珠儿道:“我出去透气醒醒酒,一会儿回来,若没事别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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