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原先土坡子上站着的那帮人就呼啦啦地,跟跳冰山的南极企鹅似的,从那头土坡上一个接一个蹦下来,趴哒叭哒跑到这头儿,又一个一个踩着石头台阶,上到了这一头平台上。
刚一上来,就有年轻人开始兴师问罪了。
“孙闹春你是咋领的路,有这台子不让俺们使唤,想让哥儿几个跳断腿儿啊!”
“就是,刚才那坡我一看就渗的慌。”
“你刚才明明说的是谁不敢跳谁是王八蛋。”这个叫孙闹春的还在小声辩解。
“你球小子有好地方不带我们跳,成心想看我们笑话,你才是王八蛋。”
“还是这位哥们儿有义气,找了个好地方还给咱们说。大哥,你怎么称呼?”
得,这边儿这几位刚王八蛋来王八蛋去,他这头就得介绍自己:“姓王,王满囤。”
“哈哈哈。”这一大群人里一个姓王的也没有,立刻就有人坏笑出声。
“快闭嘴快闭嘴,谁笑谁就是王八蛋。”孙闹春冲那几个人教训到,然后他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笑骂间火车正好从他们脚下驶过,脚下的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但是此时再跳火车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危险了。
这些人瞅准一节空车厢,一股脑都蹦了下去。
满囤因为做了好事儿,所以大家伙关照着让他最后一个跳,基本上是落到了别人的身上,一点儿油皮也没磕着。
既然已经集体非法乘车,那大家就是一伙人了。所有人一起围坐在货厢的地板上,也不分你我,开始互相打听目的地。
这些人里面有头一次扒火车的,也有免费乘坐过好几回的,还有不少人是托关系跟着找到这边儿的,属于拖拉机手说的那种一去永不返乡的类型。
满囤这才知道就是这么危险的一条渠道,也不是人人都能碰着的,这个扒火车的地点儿是个秘密,知情的都是相互关系好的年青人。
要是敢让村支书或者大队长知道了,准得把他们一个个揍得皮开肉绽再开个批斗大会。
当然,在村里跟外面的世界里常来常去的就只有孙闹春他们几个,当然,胆小的那几位还是头一次出来。他们的目的只是出门打短工。
满囤对打短工很有兴趣。他手里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买兔子,万一短了呢?能打打工最好不过。
那几位也不拿他当外人,立刻就说起他们自个儿的经历来。也有上砖窑去干最辛苦的搬运工,也有去国营集体里当临时工,或者几个人合着伙去菜场拉菜卖水果,也有上工地拉沙石的,也有跑城市里拉蜂窝煤的。
反正大家都有把子力气,随便干点什么都比种地强。种地卖粮根本没什么钱可赚。
满囤有心去城市里闯荡两个月挣好钱再回家。可他只是一个农村户口,在城市要找个住的旅行社都困难。
再说全国在85年这个时候,大部分普通工人的工资也才三四十元,临时工就更低了。
城市里不但挣不到多少钱,而且还到处都是居委会老太太,弄不好自己还得让人给遣返回去。
砖窑厂临村儿听说就有,也犯不着再跑去城市里。
满囤就计划着一旦买好需用的东西,立刻掉头回山里,安安生生种田,等待着用这个种植季的劳作,以六亩大田改变他们家眼下的生活困境。
沿途上他们还经过不少村落,也陆续有年轻人跳进他们的车厢里。同样是外出谋生,大家很快就成了朋友。
等火车开出半天之后,满囤反而是最先跳下车厢的。
火车在汽笛长鸣中渐渐远去,车上的朋友们还在大声地给他加油,祝他早日办成养兔厂。
满囤也信心满满,有了这条秘密通道,他终于可以在合适的时候走出深山,再不用被漫长的土路所约束。
他甚至可以把猪远远地拉到大城市里去卖。他们家再也不用被收猪的贾大树坑骗。
当然,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现代经营方式让他们家提前过上小康生活。
想到这里,满囤浑身是劲,脚上的血泡也无法再困扰他,赶路的疲惫也无法再阻挡他。他拿着那张皱皱的手画地图,走得大步流星,走得充满希望。
第十七章
问过三四次路,满囤最后坐到了老乡的牛车上。
老乡是去给他八十二岁的老丈人送粮食的,正巧也路过红星养殖场,就顺便捎带着满囤,一路上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车上坐了个模样顺眼的年轻后生,又听说是头一次来这里,以前都没出过远门儿,老乡自然就打开了话闸子。
先给他讲荒山女鬼吓人故事,又跟他讲村里红白喜事各种排场,末了,就开始说起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来。老乡一提起自家的地跟自家的牲口,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满囤听得认认真真,他在种地这块儿是个外行儿,老乡不经意提起的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
听众听得认真,赶车老乡讲得那叫一个痛快。很快,满囤就听到了老乡的年轻往事。
在老乡口中,他当年是村里最俊的后生,一百斤的麻袋他一口气能扛两袋,而且从晒场扛到村口,连搬三个来回,不流一滴汗!
他们村长更是上赶着要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他嫌这女娃笑起来从村那头都能听见,就改了主意,娶了他模样老实的老婆子,让村长的闺女哭了三天三夜,只好转头嫁了最没出息的河西村书记家的野小子。
说到最后老把式可能也觉着把话说大了有儿不好意思,扭头装着赶牛,结果一看路,吓了一跳:“嗨,说着说着可就到了。”
满囤顺着老乡手指的方向一看,二百米外,一人高的土坯墙上,蓝底白灰的刷着斗大几个字:“红星养殖场欢迎你。”
对开的大铁门半敞着,几位抱了猪崽羊娃的老乡们正打里面出来。
“今儿这路真是顺当,还没到晌午就过了红星养牛场了。”老乡奇怪地说着,又抓紧着交待满囤:“这养殖场里面有个戴眼镜的老师傅,个子不高,最好说话。还有个大高个儿,鼻子边儿上长个黑痣,你最好别遇着他。”
“走喽!刘大叔我就住李楼村儿东头第三家,回头路过,记着来坐坐。”
“好咧!”满囤跳下牛车,在老把式连连喊怪的感叹声中走远了。
他在心里吐舌,自己为了让牛车能快点走,就偷偷把老乡车上的行李往空间里装了一路,临别时才又取出来。老乡大概是经常往来这条路,走出了经验,今天一反常,就觉出了古怪。
不过,满囤想,这位老乡很快就能陷入对于没能娶成村长闺女的无限伤感里,再没心去寻思路上的古怪了吧。
满囤拉了拉肩上的包袱,重新数了一遍身上的毛票,向着养殖场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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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老远,就听着养殖场大门里传出一个暴躁的声音:“下班了下班了啊,都赶紧着干活,大中午的都该回家吃饭了,谁还有空等着你们!”
满囤凝神一看,一个将近一米八高的大个子正叉着髂腰肌站在大门里扯着嗓子跟人吆喝。
这位是位又高又壮的中年人,身上打赤膊套了件脏兮兮的蓝布工作袍,黑的确良的裤子,裤腿挽过膝盖,穿着长筒黑胶鞋,留着乱糟糟的七分头,好像从来也没梳过。耳朵后面夹了根香烟,猛地一回头,脸上一颗大黑痣,很是醒目。
远远见着满囤要过来,又是一脸烦躁:“小毛孩子瞎凑啥热闹,去去去。”
满囤一愣,才想起自己现在不过十五岁模样,而进出此地的老乡们长年暴晒的粗糙皮肤上写着风霜,花白鬓角里藏着苦难,微微前倾的脊背上压着无形的重担,每一位看着都有跟庄稼地打一辈子交道的忠厚样子。自己往这儿一站,倒衬得跟个凑热闹的小孩儿似的。
满囤刚要张嘴,这位技术员已经重新把炮口对准了刚才发火的对象。
满囤没再说话,而是先走进了养殖场的院子,慢慢打量起来。
养殖场两侧都是畜栏,牛羊都关在靠里的畜栏里头,一长排猪舍贴着大门左侧,对面有个简陋的灶房。养殖场中间几大间贮料房连成一横排,很有气势,但也挡住了满囤往后探视的目光。总得说起来,整个场地布置简单,功能明确。
但是大门口那里不知怎的,堆了一大堆的猪粪,大黑痣正在对着粪堆骂娘,边上有几个熟人还时不时挤兑他两句。
随便听了几句,满囤就从那一堆的牢骚话里听出事情的大概来。
这大黑痣就是个躁脾气的糙人,昨天晚上刚跟他媳妇干完架,他媳妇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去了,他今天中午就只能自己动手做饭。结果还又偏偏遇上倒霉,来拉猪粪的老头下坡的时候摔伤了腰,今天来不了了。
大黑痣就只好临时喊了个村里人帮忙,结果把才猪圈清理出来没一会儿,就因为芝麻大点儿的问题,两人说不到一起。大黑痣一个火起,把帮忙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大骂了一通。
结果人一生气,把家伙一撂,不干了。只剩他一人没了招,只好自己把猪粪装车往外面拉。满囤来时他正憋着气,拿铁掀在那儿一下一下地往车上铲猪粪,一边铲一边儿还在对着粪堆骂骂咧咧。
来这边儿抱猪娃抱羊娃的老乡们都不敢得罪他,一个个也不吭气,只是做完交易就加快脚步从他跟前走开了。
大中午天气炎热,苍蝇蚊虫四下乱飞,金龟子都来了一大群。粪堆让热气一烘,方圆几里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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