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了办公室,龚淑瑶精神焕发。首先,她有意无意介绍了这几天的工作情况,谈得轻松自在,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泼劲与欣喜展露得淋漓尽致。甚至,还将某兄弟俩争媳妇闹纠纷,找她评理的趣闻逸事也绘声绘色地抖落出来,惹得大伙捧腹不已。
“...小媳妇一进门,便万事大吉。昨天,那婆婆见到我,一时高兴得手忙脚乱,千恩万谢的,出门时,他们拉的拉,拖的拖,就差没把衣服扯破,我跑到了大路口,那婆婆还扭着小脚赶来,硬是把个大包包塞给了我,”龚淑瑶一边说,一边从身旁的提袋里拿出一大包花生瓜子,摊在长条书案上,“大家来了就帮个忙,把它‘解决’掉——怎么啦?光眼睛瞪着不伸手,同事间还客气些什么呀!”
于是,大家立即动手,边吃边夸这花生瓜子好香,一下子便显示出龚淑瑶在这里当然的主人身份。
惟有张炳卿无法附和大家说笑。
[插叙,自由恋爱]在半个月前,张炳卿就知道了那件兄弟共妻的荒唐事,而且,一直牵心挂意,不料问题还没解决,自己却被人撂倒下了台。
这是周家山寨一户世代耕种山土的人家,兄弟俩的父亲曾是张炳卿闹武工队时的战友,还是那次攻打小镇战斗中唯一的牺牲者,女孩的父亲也是闹农民协会时的‘扎根’对象。
哥哥老实勤劳,父亲死后,全靠他供养一家人过日子,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弟弟比哥哥整整小十岁,不久前却‘自由’了个新媳妇,当娘的说,这怎么使得?哪有倒着办事的道理!于是,叫小儿子把新媳妇让给哥哥,小儿子不依,说这得讲个政策。
一提政策,当娘的上了火,顺手打了小儿子一巴掌:“什么政策不政策,人家妹子上山背薯藤,遇着大雨,滑倒在土坎下,你拉上她来,两人躲到炭窑里,她让你‘自由’了一回,这就成你的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一点不心疼你哥,你从小吃他,用他,他把你拉扯大,倒好,你光顾着自己白天黑夜去‘自由’便不管他了,你从哪里搬来这不讲理的政策!”
为政策的事,弟弟好几次去找张炳卿。这位张叔叔当即表示坚决支持,在讲了一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话之后,还真给了本政策,他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一本油印小本子,那是他与吴国芬恋爱时曾经随身携带半年多,既当识字课本,又当‘自卫’武器的《婚姻法》,他把这东西送给了小侄子,让他去说服当娘的,并答应过两天一定去周家山寨帮他解决问题。
这户人家全都是文盲,当娘的拿着小册子,半晌没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她恍然大悟:“你这猴崽子,竟敢讹诈你老娘!炳队长当年住在我家,“嫂子嫂子”叫不停,他有‘政策’能不上门来找我么!”一气之下,当娘的把那本小册子扔进火坑,小儿子急忙抢到手上,可扑打不灭,眼见它成了灰烬。
一连好些天,张炳卿并没有来周家山寨,这更加证明了当娘的猜想没错:“你猴崽子再不下地干活,别想老娘给你饭吃——你说炳队长要来,怎么不见他个人影子?他是在逗玩你,你连这也不知道麽!”
当小儿子再来找张叔叔时,张叔叔正赌气在家编织竹器,不过,他还是写了张字条给小侄子,让小侄子去找‘流浪狗’办张结婚证。
随后,张炳卿便不知这事情的结果如何,反正那小侄子一直再也没有来找他这位张反映情况了。
[返回,办公室]“喲——有你镇长亲自出马,便是石头破了也能粘合好的,”办公室文书‘流浪狗’把镇长的官名清楚明白地叫了出来,“待那新媳妇生下儿子来,还少不得请你这牵红线的父母官去喝喜酒呢!”
张炳卿注意到‘流浪狗’说话时根本没拿正眼看他,不过,这已经属于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心语]张炳卿:你‘流浪狗’这就担心奉承来不及了么!
“我牵了什么红线!谁还想吃这几粒花生瓜子不成?那是他们自己把事情弄妥的!”龚淑瑶朗声一笑,推卸了这份‘光荣’,“你流浪哥坐镇办公室,婚姻恋爱的事情归你管,请你去坐上席才理所应当。”
“我哪有那资格,”‘流浪狗’也顾虑这份‘荣光’担当不起,申明说,“便是去,人家也会赶我出门——谁不知道我没那大的面子!”
“有,有,这面子你们都有,那兄弟俩双管齐下,生儿子是点火响铳的事!到时,龚镇长坐了上席,你‘流浪狗’就趴桌子底下好了,”说笑的人明白事情的原委,“只是,那孩子往后该叫谁作爹呢?”
“那还不容易?新媳妇与谁拜堂就叫谁作爹,是那当哥哥的吧?”又有人附和说笑,“弟弟得着了实在,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事真算得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你们积福积德了!”
“瞎说什么,你去听了窗?见着‘双管齐下’了?或者是,你们谁在哪家哪户得了实在,至今还有话说不得?”龚淑瑶带笑地指斥她的同事们,“你们管什么闲事呀!吃了人家的花生瓜子,就不知道说几句正经话!”
[插叙,导演共妻]龚淑瑶之所以不肯居功,是因为这荒唐剧全由她一手导演而成。
原来,那次小兄弟在办公室里找着‘流浪狗’,听他说‘张炳卿这条子没什么用了’,又见他把字条递给对面的龚淑瑶,这被叫做龚镇长的却一声不吭,根本不朝那字条望上一眼,便起身走了,‘流浪狗’不肯开出结婚证,小兄弟明白,这时返回去找张叔叔也不会顶用。
然而,龚淑瑶却并不想‘新官不理旧案’,其实,她向来是个敢承担的人,特别是不愿权力旁落他人。第二天,她一早去了周家山寨,那婆婆一见龚淑瑶,便拉她到里屋唠叨起来。小儿子歪着头站在窗子前,样子很倔强。哥哥在屋外瞎转圈,不肯近前,像是要与来客顶牛到底。
龚淑瑶似乎感到了为难,她借口去厨房烧口水喝,把婆婆引了出来,她在掂量事情的轻重,也是清理自己的情绪,最后拿定主意,她的内心深处有着某种十分强烈的情绪。
[闪现]张炳卿与吴国芬结婚时,常常流露出对政策的感激:“这新婚姻法就是好,结婚自愿,离婚自由,完全由自己做主!”
[闪现]可是,龚淑瑶却无法得到这个政策的实惠:她曾经在张炳卿面前掉过眼泪,张炳卿也许同情她,然而那表情显得茫然无助。
[返回]龚淑瑶啦过那婆婆的手,悄声而慎重告诉她:“这自由恋爱是条政策,你可说不得政策有什么错呢,我这并不是要帮你小儿子说话,而是关照你,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千万别闹,你想,如果小儿子一旦与你闹分家,政府给他田,给他土,他要带那女孩子单过,你能怎么办?这更加是政策,连我们干部也阻止不得呀!”
这话一说,婆婆呆着,立马灭了神气,一会,她放声大哭:“政府真有这政策么?那我怎么办呢...你龚干部可得给我做主啊!”
[解说]婆婆的发泼不过是老实加愚昧,她很快就被龚淑瑶把握住了。然而,不帮这家子人还真不行,那会翻天覆地的。该怎么办呢?龚淑瑶并非不明白:哪来什么恋爱自由?我要点离婚自由还至今得不到!这事偏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可不来,他们也迟早会扯皮吵架闹到镇上,弄不好,死人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新官总不能让旧官来指手画脚吧!既然敢来,她心里也还是有数的。这样,她便开始了穿梭外交,好说的话由她说,不便说的话让当娘的出面或说或哭或骂。
龚淑瑶拍着小兄弟的后脑勺,亲切地说:“你还小,不知道成家的难处,妹子家能不要彩礼么?这钱从那里来?你以为妹子真会愿意跟你去住茅棚,挖野菜?难说呢!现在你哥答应了你,兄弟俩积聚些钱,过两年,再找个妹子进门,到那时就能分家了,可现在,你得让他出面当家,兄弟俩有事该好商好量的,你说呢?”
小儿子仍是不服气,龚淑瑶找个借口走开,当娘的便拉长着脸走过来‘三娘教子’:“你这死猪头,让你哥把妹子娶回来,你要与她相好还照样相好,没钱男人三个四个共一个女人,这种事多着,那叫没奈何!你零光掉光,算是哪路神圣?要独占个女人,那好事你梦里去想吧!
“现在是新社会,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小儿子嘟噜一句。
“什么兴不兴,隔壁李老头死了婆娘,父子俩共个媳妇过了十多年,不是好好的,一个屋檐下的事旁人管不了!可那些爬墙跳窗滚草窝,去共别人老婆的单身汉,打断脚秆子还出不得声,你倒好,你哥容下你,你却容不得他!你是想让你哥打一辈子光棍,给你杠一辈子长工不成?你这个没良心的,真气跑了你哥,老娘上哪儿讨吃去?你回话呀,是哑了嘴,还是断了气!”当娘的连连拍了儿子几巴掌,要与儿子拼命,儿子捂着脑袋,吼了声:“人家是与我好,这得人家自愿,你们去问人家吧!”
“行了!”龚淑瑶赶忙跑过来,一把拉住当娘的,为他们解了套,“一家人的事,别性急,我看呀,娘为儿子打算,儿子也心痛娘,可我得说明白,这种事到处都有,可不能到处都说,碍着政策呢!你们有难处,外人心里明白,放过了便好。另外,老二顾及着新媳妇那也没错,结婚自愿也是政策,得她自愿才行。我看呀,真要打通新媳妇的思想,还不能光靠老二一个人,怎么都少不得求人去女方家里讨句话来,女孩子哪能不听从她父母!”
于是,按照龚淑瑶的指点,婆婆第二天就请来媒婆,那是远近闻名的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得活。但是,当她与那亲家公说到要拿大儿子换小儿子时,却被一口回绝了:“你说得好上了天,这也是拿猪胎盘换猪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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