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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尼还道是哪个,原来竟是施主你,这一身出家人的衣裳穿在身上,倒显得施主如跃出红尘外的得道高人,施主要不考虑入我净慈庵?”诵经完毕的孤月师太抬头便见门外有个着本庵服饰的女子走来,心中诧异,定睛细看认出是乔英淇,忍不住笑道。
“英淇六根未净,不敢污了佛门清静。”乔英淇双手合什冲她行礼,亦笑着道。
孤月师太朗声一笑,亲自为她倒了碗清茶,这才在她对面落了座。
“听闻施主早些日经了几场战事,不知可有伤着?”
“劳师太挂念,英淇并无受伤。”
“这就好!”孤月师太含笑点头。
乔英淇端过茶盅呷了口茶,这才轻声问,“都说万物皆有定数,天道不可违,英淇敢问师太,人死入轮回,四大皆空,可是天道?”
“人死万事空,轮回另一生,自是天道。”
“那若是轮回延续前生,而非重起另一生,岂不是违了天道?”
孤月师太定定地凝视着她,见她眼中脸上俱是执着认真,知她并非说笑,只能叹息一声道,“前生事前生休,既已能分前世今生,又何来延续一说?
乔英淇微怔,若有所思地轻抚着茶碗。
在净慈庵逗留了一个多时辰,见天色不早,又换上镜慧帮她烘干了的衣裳,乔英淇才告辞回府。
刚到将军府门前,突然横空而出的一双铁臂将她紧紧锢住,她正要出手反抗,便听一个惊喜交加的颤抖声,“你、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她愣愣地抬头,却对上一张冻得青紫交加的脸庞。
赵瀚霆?
见眼前的人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再忆起他方才那番话,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浮现——
莫非……
“二公子,既然乔小姐平安无事,那咱们也该回去了。”跟在赵瀚霆身后的葛昆趁机又劝。
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跟前,赵瀚霆终于松了口气,由着葛昆为他披上披风,这才转身离开。
葛昆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迎着乔英淇的视线冷声指责,“乔小姐,这一回你确是过了!你可知,他为了救‘落水’的你,在河里足足寻了一个多时辰!”
32|28。01
一个多时辰?乔英淇愣愣地望着越行越远的主仆二人,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这样的天气泡在河里一个多时辰,人可受得住?她也不过泡了一刻多钟都觉得身子快要被冻僵了,要是泡一个多时辰……
赵瀚霆心思缜密,行事几乎可称得上是算无遗漏,又怎会做出如此的糊涂事来?就算他以为自己不会水,想着跳下去救自己一命,久寻不见之后难道不会上岸叫人?就那般一个人在河里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
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单纯想表达自己不愿再嫁他的决心。况且,前世的乔英淇确是不熟水性,可今生的她却不同,早在发现自己重活一世后,她便偷偷地学会了凫水,也正因为此,她才有恃无恐地跳下去。
来之不易的生命,她又怎可能不好好珍惜?她还要留着性命看着家中每一个人幸福和乐地度过未来的日子,看着峥儿长大成人,娶亲生子,圆她前世的遗憾。
而她自己,未来也想过一些不再是乔皇后的平凡日子。
“小姐,怎在外头站着也不进门?”流萤疑惑不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垂着眼眸片刻,这才转过身进了乔府大门。
“方才小公子还嚷嚷着怎不见姐姐,可巧小姐就回来了。”流萤紧跟在她身后碎语,不过片刻又‘呀’的下惊叫出声,“小姐,你头上那根梅花簪呢?怎不见了?”
乔英淇应声停了脚步,伸手往发上一摸,终也想起方才在净慈庵梳头时并不见那根梅花簪,想必是掉落在河里了。
“大概不知掉在了何处,罢了罢了,不过一根寻常簪子,不见便不见了,也算不了什么。”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噢……”流萤有些可惜,不过见她不在意,也只能惋惜几句便又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赵府的下人见自家主子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均是吓得不轻,葛昆可没空理会这些,一面大声吩咐着人准备热水和姜汤,一面动作麻利地翻出干净的大绵巾为赵瀚霆擦拭着发上、身上的水珠。
赵瀚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双唇更是冻得青紫,可身上的寒意仍是不敌心中那股彻骨的冰冷。
‘要我再嫁你,我宁愿葬身此河!’
‘要我再嫁你,我宁愿葬身此河!’
……
乔英淇那句冰冷无情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一声又一声,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上扎,直扎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知道此生想再将她留在身边绝非易事,可却万万想不到她会如此的刚烈,宁愿死也不愿再嫁他。可是,他没办法,她也不会知道,挽不回她,他同样宁愿死去。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放弃,他做不到;坚持,他又怕逼得她太急。若今日之事再发生多一回,他怕自己早晚有一日心脏经受不住会倒下去。
“今、今日之、之事莫、莫要告诉、告诉父亲母亲,就、就只、只说我、我不小心掉、掉进了河、河里。”良久之后,他哆哆嗦嗦地叮嘱葛昆。
葛昆愤恨地道,“二公子,她分明是戏弄于你,如此你仍要为她……”
一言未了便对上赵瀚霆冷然的眼神,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低低地应道,“属下知道了,绝不敢多嘴。”
见他应了下来,赵瀚霆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父母对英淇有不好的看法,况且今日此番变故也是因他而起,他更不可能让她来承担旁人种种的不满。
前生她与母亲相处极好,今生他自也会想方设法维系这样的一份好。
大手缓缓地探入怀中,将藏在里头的梅花簪掏出紧紧地握在手中,他认得出这是今日她戴的簪子,在河里寻着这根簪子那一刻,他几乎心神俱裂。
幸而一切都好好的,她安然无恙……
从下人口中得知儿子归来时的狼狈,赵夫人讶然,知子莫若母,自己这个儿子,无论在外头经历怎样的事,也必会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方回到家中来,像今日这般,确是罕见。
“马上着人去请大夫!”她根本无暇追究当中缘由,也是深信能让儿子如此反常之事,他必不会如实相告,既明知得到的会是谎言,她又何必急着去询问。
青芍自是连声应允,急急命人前去请大夫过府。
***
“方才听晋延说起,说瀚霆身子抱恙,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一向健壮如山的赵二公子居然也会生病,啧啧,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好不容易从父亲乔磊的魔爪下逃出生天的乔晋远,一溜烟跑到乔英淇处,见桌上摆着一碟糕点,顺手抓过一块捏成一小块一小块抛到半空中,再张着嘴接住,嚼了几下后随口道。
“病了?”乔英淇诧异。
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赵瀚霆的身子情况,前世与他相识数十年,除了在战场上受的伤,她从来不曾见他生过病。这回,难道是昨日在河里泡得太久,以致风寒入体病倒在床?
想到这,她不由得生出些许歉疚来,只很快地便又理直气壮起来,谁会知道前世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居然会犯起了蠢,白白地将自己泡在冰冷的河水里一个多时辰。
对,就是这样,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若不是他拦自己的路,若不是他向自己说些异想天开莫名奇妙的话,她又怎会气得跳下河里去!
在心里给自己打好了建设,她努力忽略那丝丝缕缕的不安,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温热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可不是,居然病了!风寒入体、忧思过虑,啧,小爷倒想不到赵二公子居然心中也会有‘忧思’,奇闻、奇闻,真真是天下奇闻!”
“小爷小爷,谁是小爷,在我面前你也敢自称小爷?”乔英淇顺手一巴掌往他后脑勺招呼过去,直打得乔晋远哇哇大叫起来。
“姑姑,你这般狠,将来哪家敢娶?”
“还敢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欠收拾!等着,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乔英淇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又是一掌劈过去,这一回乔晋远有了防备,‘咚’的一下蹦出老远,一面往门外冲,一面鬼哭狼嚎般叫道,“姑姑欺负人,姑姑欺负人,以大欺小,天理何在?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了,没法过了!”话音刚落,又听一把稚嫩的孩童声学舌般大叫。
乔英淇一怔,抬眸望去,见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的乔峥拍着小手跳着笑着学起舌来。
“小叔叔,呜呜,就知道小叔叔最好了!”乔晋远夸张地大叫一声,朝着乔峥冲过去,来到他面前止了脚步,半蹲着抱着小家伙,将大脑袋搭到他小小的肩膀上直蹭,痒得小家伙逸出一串串欢快的笑声。
见人高马大的侄儿居然向小娃娃长辈撒娇,乔英淇‘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
两个侄儿,大侄儿晋延沉稳,二侄儿晋远跳脱,这二人虽辈份比她低,可却是与她一同长大,比起年纪小了她一大截的乔峥,这两个更像是她的弟弟。
想到他们前世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甚至连亲都未娶,她心中又是一痛,笑容也凝在了脸上。
虽然乔家未来的命运如何她再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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