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送来已经迟了。”
桑无焉回到病室,看着熟睡中桑爸爸的鬓角,有些斑白了。她长得像妈妈,身材都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样子。但是头发却遗传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闹,她看到白头发就会帮他拔去。可是,后来念高中念大学,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那些白头发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拔一两根就能解决的。
爸爸总是很慈爱,和妈妈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单位的骨干,好几次派他去国外公费深造。他都谢绝了,不过就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和这个家。儿时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着爸爸的衣角,抹着眼泪说:“爸爸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焉焉,不是有妈妈在么?”桑爸爸说。
“我不要妈妈,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无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后来,长大了自己开始考大学才明白,这种机会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夜深了,桑妈妈硬要桑无焉回家;“还是我来守夜。”
“妈,我守着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睡觉。”
“妈——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会干这些。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为桑妈妈听了这些话,又会恼她,但是妈妈看了看她静静问:“你爸要两小时翻一次身,你会么?晚上输液要输到两三点,每袋快输完要叫护士,你肯定自己不会打瞌睡么?床下的便盆你会使么?会不会不是嘴皮子来说的。你的唯一的任务是来看看你爸,图他见你心里高兴,有个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这里是我,你回不回来都可以,爱去谁那儿都行。人家养儿防老,我们都有退休金倒不用你来养,就求你以后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行,”
“妈——”桑无焉眼内起了一团薄雾。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生气,也不想让你爸在里面听见。好话歹话都跟你说了,说多了你觉得我们是妨碍你的人生。那天你爸躺在重症病房,缓过气来第一席话就是念叨你,放不下你。他怨我不该说不管你的那些话。无焉,他都要死了,还想着你,可你呢?父母的爱就这么不值钱,就该天经地义?”桑妈妈叹了口气。
桑无焉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疼痛难忍。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苏念衾一直没有来电话找她,也许还在和她怄气。
他比她大三岁,可是发脾气的时候比她还像个孩子。
因为夜深了,三环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出租车开得有些快。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想起在做梦的年纪,曾经幻想过以后自己爱的那个人高大英俊,要爱她,疼她,宠她,包容她的一切,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月亮也要摘下来,完美的不似凡人。
这些准则都是泡在言情小说里的许茜教她的。
可是,现实呢?
第二天,桑无焉一早去医院。
趁着桑妈妈不在,桑爸爸拉着她的手:“无焉,昨天,你和你妈的话我都听见了。”
桑无焉不自然地点点头,继续削苹果皮。
“你妈,我还不了解她?她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早想通了。还跟我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女儿大了总是要飞走,不能她觉得正确的路强加到你身上也是正确的。以后啊,要是你结婚了,带着一家人偶尔回来看我们就行。”
“才不要呢?”桑无焉说,“什么偶尔回来看看你们,我要天天烦着你。让你巴不得撵我走。”
桑爸爸呵呵笑。
就在那一两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照顾爸爸的时候,桑无焉慢慢领悟到,原来,人也是要老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会在自己不知觉间渐渐老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像肩上有了担子。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从小被两代人呵护长大的独生子女,在泡着蜜糖的同时,恍然发现原来帮自己撑着天空的父母都已经老了。
走到医院的花园,她拨了苏念衾的电话,没有通。
晚上又打,还是忙音。转念想到联系余小璐,在通讯录里翻到号码以后,桑无焉想想又作罢。
在医院陪着桑爸爸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接到A城来的电话。
余小璐焦急地说:“无焉,你回来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老先生一个月前发现患了肝癌,本来一直在保守治疗,结果昨天突然恶化了。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有条不紊的余小璐也开始说话哽咽。
桑无焉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至于打翻了自己的碗,里面的饭菜洒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么了?”
“他坐在病房门外,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任谁说什么他都不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但是明天早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应付他。所以,无焉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求你了。”
桑无焉迟疑着。
桑爸爸笑笑,“你有事情就走吧,我好着呢。”
“可是,爸,我不想离开你。”
“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反正你在这儿也是碍事。”桑妈妈说。
“我……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想干嘛就干嘛去。”桑妈妈继续说,“你以前可不是个这么别扭的孩子。”
桑爸爸一晒,“你妈对你就是忒凶了点,好话都能说成这样。”
早上她才替他挂刮了胡子,下巴干干净净地显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欢用胡子茬扎她嫩嫩的脸蛋。
“无焉,”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无焉回头看了一眼。桑爸爸冲她笑笑,皱纹因为笑都皱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眼是诀别。
后来,桑无焉想,要是她当时没有为了苏念衾就这么走掉,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8——2、3
得知已经没有航班了,桑无焉又飞速地赶到高速车站,那个时候天色已暗,正好劫到最快一趟开往A城的客车。车要在高速上行驶十一个小时,明早才能到。
车子并不是正规的车站的营业车。空调是坏的高速上又不敢开窗户,还有很多人抽烟,车里闷热而且乌烟瘴气。
桑无焉却全然顾不的这些,只是心里祈祷,不要耽误了才好。
千里之外的苏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晒太阳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紧,好象在做梦,手指紧紧地揪住白色的床单。呼吸却很均匀,起起伏伏,药物让他睡得很沉。
病房里的冷气开的很足,于是余小璐上前给他掖好被子。她想:但愿明天他醒之前,桑无焉可以出现,否则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两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杀者的模样。
余小璐轻轻关上门,回到三楼的特护无菌病房。
她从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里看到寸不不离苏怀杉的余微澜。还有一个不要命的在这儿,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户。
余微澜回头,余小璐提起保温瓶,朝她做了个手势。
余微澜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开盖子,想让她吃一点。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们余家的恩人,谁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经这么想过。”
余小璐诧异,“姐?”
“在爸爸要我嫁给他的时候。”
“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脸。
“我曾经告诉过你,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好象记得。”
“那孩子比我小几岁,他当时刚刚失去母亲万分无助,我很想帮他。于是怜惜演变成一种淡淡的喜欢。”
“这倒从没有听你提过。”
“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影子,而我真正爱的是苏怀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诉他,你现在得闭着眼睛打会儿盹。”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余微澜回忆,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样糊涂,爱了很久连谁是影子、谁是正主都没有搞清楚。”
“小璐,你说如果把我的寿命减一半他会不会好起来。”
“以前,爸爸穷到养不起我们的时候,总以为钱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钱却很多事情一样不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给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终于等到她睡着了。
(3)
除了视障和偶尔被称古怪的神经质,无论从形容、气质还是家世苏念衾都是受人瞩目的。有时候连那让他芥蒂的残疾都是别人瞩目的目标。
他从不去商场买衣服,也就是说他从不逛街。每一季的东西,都是由余小璐操办。余小璐也时间不多,只是按照尺码让人送来。色调无非是灰、白、浅蓝、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颜色胡乱地搭配,也总不会出大错。家里的钟点工每次打扫完房子,都会将干净的衣服按照白、灰、浅蓝的顺序将衣服分类,然后从右至左颜色由浅到深。除非破旧,不然即使洗的泛白,苏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适随意的样式。
桑无焉和王岚她们逛街时,曾经留意了下苏念衾穿的牌子。她个性很随意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时尚杂志,亲眼目睹后才知道它们的价格有多让人瞠目。而苏念衾的衣服便出自于此。
她开始对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与眼泪等动作后悔。上次拿了一张他的驼色方格子手绢来擦桌子,桑无焉祈祷那只是值两块钱的平民用品。
而苏念衾好象对自己外面皮囊的昂贵毫无自知。
她问余小璐。
余小璐说:“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传杂志上走秀的模特还迷人,不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么?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挣了那些钱,却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不使劲帮他奢侈一下生活还有什么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