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下去,整个人被疲惫感淹没,在队列里的相对位置迅速后退着,从女生间掉到男生间,再掉到队尾,最终被闪烁的绿灯把自己和全班队列远远地隔在马路两侧。
身侧还有些学生顶着黄灯往前冲,更多的人停下来,几条队列被截断。被截断的班级的前半段都等候在马路对面,可夏树所在的班级,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继续朝前行进。
周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穿便装的夏树突兀地立在校服的海洋中间,拘谨又不知所措,头脑一片空白。一瞬间,手突然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力量拉住,还没来得及低头探寻力量的来源,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拉着往前奔跑起来,在越过最后一道斑马线的刹那,黄灯在半空变红了,好像宣布一个判决。
夏树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抬起头,正迎上少年们鲜明的英气的眉眼。
程司是一贯的笑容灿烂:“我说你一个人站别人班里发什么呆啊?”
夏树等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直起身反问一句:“你们刚才还不是在别人班里么?”
“哈哈。”程司得意于对方被自己绕进话里,“我看上J班的凌晓晓跑去搭讪,风间陪我,你看上J班的谁了?”
夏树一时语塞。
见女生的窘迫表情,程司愈发觉得有趣了:“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是冲着风间去的。”
“不是的。”女生冷淡地反驳,余光却又忍不住瞥向旁边的易风间。
“你看你看!”程司果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我一说你就脸红,还当我的面眉目传情!这个世界太不合理啦!明明我才是风间的‘官配’!”
夏树不由得心很累。
果然最后还是以风间的崩溃而告终。一拳打他肩上示意“闭嘴”,没再理睬程司,只把书包换到另一边肩上,对夏树说:“走吧。”
阳光大片大片地在少年的额发上洇开。一切像个童话,除了那大煞风景的画外音:“太讨厌了!易风间你重色轻友!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其实早在转学的第三天,夏树忍不住问程司:“你脖子支撑的那个究竟是头还是枕头啊?”得到的答复是“无厘头”。
全年级学生一齐涌进科技馆,再加上还有某个小学也在参观,瞬间乱了套,维持秩序的老师们也不知去向,学生们混杂在各个展厅里乱窜。
夏树过于瘦弱,被周围的人推来撞去。等风间找到立足点回过头,女生已经不知被人潮冲去了哪里。程司把自己的书包也扔给风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把她找回来。”
倒也没有走得太远,很快就在人山人海中发现了那凝滞不动的一点,程司一边笑一边跑过去:“果然人群里最呆的就是你。”
女生惶恐的神色在抬头看向男生的瞬间变成释然的笑容,继而望望他身后,不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感到奇怪:“风间呢?”
“在神五宇航舱那边等我们。”程司转身走出几步,又慢下来,尽量迁就着女生的步幅以免再次把她弄丢。穿过了中间的一个展厅,已经看得见不远处宇航舱前犹如书包架一般伫立的瘦高男生,程司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重新开口问道:“呐,夏树你暗恋风间吧?”
“欸?”尽管对方问得轻松得不着痕迹,夏树还是怔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男生回过头,浮现出与平日的玩世不恭截然相反的认真表情,虽然刻意装出不经意的语调,却掩饰不了自己非常在意答案的心理,再问了一遍:“是吧?”
那一瞬,重又想起,隐藏在视野中耀眼光晕下的面孔和眼眸,让人看上去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一直停在原来的地方没有流淌。
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为什么异曲同工地让心脏隐隐作痛?
而在疼痛之后,为什么又泛滥起无边无垠的怅然?
无法前行。
缠住双腿的藤蔓,一枝是日渐明朗的心意,一枝是永不吐露的答案。
过了许久,夏树扬起了笑脸,“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第三话
(一)
程司,这少年站在日光充沛的楼下朝自己扬起灿烂笑脸,心无城府的单纯模样,在视界的中心形成定格。之后长久的相处渐渐剥开幻想的外壳,让人看见真实的他。
他帅得很一般,家境也平凡。对女生也不够细心体贴,嬉皮笑脸,口无遮拦,冒冒失失,毛手毛脚,上课喜欢乱插嘴,闹的笑话足够供应全班的娱乐生活,好在他脸皮厚。有时候热情得讨人嫌。成绩进不了年级前三十,倒也不至于掉出A班,智商稍稍高过平均线,情商也不见得高到哪去,缺点一大堆。和完美沾不上边。
可是他笑一笑,他的缺陷你就全都不记得了。
他的特别,你时时刻刻历历在目。
他穿着黑白两色的球衣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时候,即使爱踢乌龙还是让人不由自主想为他呐喊加油。他说这世界上不存在注定失败的事,怀着一腔让人莫名感动的理想。有求于他的时候哦,他无论力所能不能及都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为你赴汤蹈火,绝对真诚,因此你也需忍着想骂他“笨蛋”的冲动,体谅他也许会反而把事情搞砸。
在夏树曾经认识的同龄人中,只有一个像他这样,拥有让哪怕企图自杀的人悬崖勒马的能力。
风间的性格相比起来就差多了。毒舌腹黑(程司:“他何止腹黑,分明是鬼畜。”夏树:“那也只有你了解。”),眼神过于冷漠,还总是面无表情,s说的只言片语要么疑似带着敌意要么像是刻意要和你保持距离,城府深不见底,没有温柔的渣。不过长相、气质和头脑相加,群众(尤其女群众)的眼睛就雪亮不起来了。大家都说他这好那好,缺点被说成“个人特色”,现实被完全无视。
其实他这个人,说得盲目花痴点是“酷”,理性点是“自我中心”。
夏树在楼下望着那两个男生横穿过远翔楼和致真楼之间的甬道,转身后又在致真楼下二年级月考的排名榜前看见放了单的黎静颖。
也许在自己出现之前,她和赵玫就是那种表面和谐内里别扭的朋友组合,在那之后,已经连表面和谐都不愿为之努力。
友情这种东西,真是可悲,真是幻灭。
夏树回身扬起头去看那张大红榜单上所有稍觉熟悉的名字。
第四名 黎静颖
第十一名 易风间
第三十五名 程司
自己是第一百三十三名,比一百零二名的赵玫还落后不少。
但是夏树在看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却心无涟漪,反倒觉得有些事不关己。
(二)
并非每件小事都值得斤斤计较。
你说你喜欢谁谁不喜欢你,那就随自己心意继续坚持。你问我喜欢谁谁不喜欢我,那我就随你心意顺势承认。学校这么大,找不到一个能够完全接受我的小圈子。转学这么久,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因为缺少校服而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我。成绩或真或假地变差,任课老师也不喜欢……这些我都可以一笑而过,不在意。
热情的人一直只有程司,但也只是热情而已。男生理解不了女生那么多缱绻心机,看到阴郁的神情后,宽慰也想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但是每晚收他的短信,十条中有九条带有“哈哈”两个字,莫名其妙地也会释怀。
给自己珍贵的温暖的人,就这样逐渐离不开。
为了留住他,说的谎也越来越多。
等到彼此都被伤害,就又各自陷入绝境。
明知道会重蹈覆辙,却拿不出对策,一味重复着过去那些一同走过的日子,欢笑,泪水,欣喜,不安,手心紧贴手心,那么温暖,但摊开看,生命线还是无法改变地从中间截断。
讨论完难解的数学题,隔了五分钟没回短信过去,程司便好奇地追加一条:“之前那条没收到吗?”
夏树用毛巾揩干手上的水,回道:“正在洗衣服。”
“呵呵,真勤劳啊。不过应该是机洗,要不怎么可能还在跟我短信……”
“我大多数衣服都不能机洗,一洗就完蛋了,现在先用洗衣液泡一会儿。”
“可以用一个洗衣袋把不能机洗的衣服装起来再放到洗衣机洗,这样很保护衣服的,我高一住校时都是这样做的,一般都是把衣服积压一星期,然后花半天时间去洗,懒死哈哈~”程司发短信速度不是一般快。
夏树拎出一件衣服歪过头仔细再看一遍水洗标:“但是水洗标上都写着:手洗 不可机洗 不可氯漂 不可干洗。没问题吗?”
“→_→它为什么不直接注明‘免洗,一次性使用衣物’,呵呵。你可以拿一件装洗衣袋先试验一下……如果坏了我赔你。“
夏树微笑着,把手机放在水池旁,回头朝屋里喊:“奶奶,家里有洗衣袋吗?”
没有那么绝对,虽然规定只可手洗,但机洗也未必行不通。试过就知道了。擦过手机背后沾上的泡沫时,夏树仰头望向晾在夜幕中的那件白色上衣。
以前没有尝试的机会,因为这类杂事都由父亲包揽,从不让自己插手。
回忆过往,夏树忽然鼻子发酸。死死地坚持,不去接父亲的电话,说服自己离开了他会过得更好,强烈的恨意在心里堆叠,属性却在不断改变。温暖人心的结论等在那里,却自欺欺人对它视而不见。
虽然成长中没有母亲,生活也过得很清贫,可得到的宠溺却一点也不少,自己并不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悲惨,只是个普通的、甚至比一般小姑娘更幸福的孩子,难过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季,所谓的“被双亲遗弃”根本是无稽之谈。贪心地索取同情,如今还想得到更多,因此半真半假地编着谎。就是像别人说的那样狡猾。
“对不起,骗了你。”想对程司这样坦白,但每次都以“现在还不是时候”拖延下去。
还是害怕寂寞。
夏树看着屏幕里对方发来的“晚安”,一如既往地回“再见”,把手机放在枕边阖上了眼睛。
藏在我所能看见的未来里,你是那么失望又落寞的神情:“夏树,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想问你,预料过今天么?谎言终有一天会到无法自圆其说的境地。”
其实我知道,世界上最单纯美好的亲情爱情友情,也不过是这种结局。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有能力感知,可没办法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