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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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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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莲的家里做小妇人。木的小妇人。
  我常常在清晨的时候给未破土的草籽喷水。我要那些草快点长出来。在一个草儿探头探脑的清晨,我闻到一阵中药香。它们呼唤着我。房东老太太在熬药,像我的外婆。我愣在那里,想我的外婆。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外婆。手机是大舅送我的。我毕业的时候,他说青苔,无论到了哪里都要记得打电话回来。别让我们担心太久。
  外婆说,苔儿你还好吗?过年要回来吗?钱够用吗?不够告诉家里。外婆说夏天来了记得带六神丸。外婆说要安心工作。
  工作?
  一周后我到一家杂志社。木的朋友在那里做事。他们安排我和一个矮个子看起来很能干的女孩负责一个叫做只言片语的版面。只言片语。很单薄的一页纸,挤满了数位作者的只言片语。它们从百字千字乃至万字完整的文章中被剥离出来。孤零零地,很委屈的样子。也有一些短短的诗。很少有人会用心留意它们。手写稿,打印稿。各种各样的稿。满怀敬意和激动还有希望。同样的相信表达的人。我们坚信表达以及表达带来的慰籍。执迷不悟。把被阅读的感觉当做被爱的感觉。它们是有生命的。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虽然有的只有几行却说了很多,有的写了很多却像什么都没有说。这些被其他编辑当做次品扔给我们的稿件。只言片语或者要抛砖引玉或者要给予残夜孤灯的一丝安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6)
窗外的青藤已经悄悄酝酿紫色的花了。极细小,极渺茫,它们
  会在温暖的阳光中瑟瑟发抖。
  我们在这儿住快一年了。木。我抱着他的腰。
  对不起,青苔,对不起。木把他的头埋在我的头发里。
  别这么说,木。我不可能也不想取代你妻子的位置。我只是在
  自己应该的位置上做自己该做的事。
  小草绿了。幸运草。尹要是知道草长出来会很开心的。只是现在,他不知道到了哪里了。
  绿草开始黄了。幸运草也会黄吗?会枯吗?它们也和我一样害
  怕冬天吗?我又养了一盆水仙。这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没有告诉木。不为什么。我知道我会怎样对付这个小生命。
  但是我害怕,关于手术台和冰凉器械的种种传说。
  而木正好要到外地出差。四天,他还没有离开我这么久。
  青苔,我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木伏在我的胸口低低喘息。胸口一片冰凉。这个时候我梦见灵魂,装在一个瓶子里,瓶子倒立在覆满青苔的潮湿地上,忽然之间,瓶子倒了,灵魂溢出来。
  十七岁的青苔,二十四岁的尹。没有声息的夜。
  十七岁的青苔爬在尹的胸口,说,尹,我想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青苔,不可以。你也只是个孩子。
  尹把手里的烟摁灭,双手轻轻捧起青苔的脸,吻了吻青苔的额头,又把青苔的脸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拍拍青苔的头发说,乖孩子,睡吧。
  青苔听不到尹心跳的声音。但她感觉到了,风从深渊底部刮起,悬崖边上听不到风声。
  你会在我睡着了以后,悄悄离开吗?尹。
  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睡觉。尹握住青苔的手。都是汗。
  那个晚上,青苔醒来好多次。她握握尹的手。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早上来了。尹离开的早上。那个总是雾蒙蒙的城市,那天早上象魔镜一样明亮。
  尹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包,背上是他的木吉他。站台上人很少。卖豆浆的小车推过来了。尹给我买了一杯豆浆。温温的,浓浓的,有着乳白色的清澈液体。青苔,让我看着你把它喝完。
  尹,这是你第一次买豆浆给我喝。
  要找一个可以每天早上买豆浆喝的男人,青苔。我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火车来了。
  它呼啸着,凄厉地划破我的耳朵。
  我抱住他的腰,我不要你走。 尹紧紧抱住我,这是他第一次紧紧抱住我。青苔,好好爱护自己,好好爱护自己。
  我看着火车呼啸而去,载着我爱的人。我不知道它会奔向哪里。
  回去后我在书包里发现了一封信,和一根琴弦。
  青苔,天色微明,你在我的胸口睡着了。我是多么希望天不要亮,明天不要到来。这是我除夕晚上弹断的弦。那时候天上在下雪,我就站在大雪纷飞的雪地里为你弹你最喜欢的歌,《灰姑娘》。我的灰姑娘,青苔。我想着你。最后一个休止符响起,这支弦断了。这支弦,有你喜欢的琴声,有喜庆的鞭炮声,有漫天飞舞的兆丰年的瑞雪。很吉祥是吗?它会保佑你。平安,幸福。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青苔要幸福,但只有尹能给青苔想要的幸福。
  我醒来时,木已经走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醒来,在半夜或者清晨。木整夜不回家的时候不是很多。她妻子会不断给他打电话。有时在半夜手机会发疯似的响个不停。他有时关掉有时接。有时,早上睁开眼睛,木就躺在身边。我去给你买豆浆,他说。然后他就去给我买来豆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7)
今天我自己去买豆浆。出了大门往右拐,卖豆浆的是一对小夫妻,每次见我去都给我多盛一些。因为我总是称赞他们的豆浆很香。的确也很香。我喜欢坐在小桌子旁喝豆浆。看着他们忙碌,招呼客人,低声商量事情。很恩爱的小夫妻。
  喝完豆浆去市中区的一个医药公司,那个中药的柜台上有一位老中医,很和气,我常常到那里买药。他问我今天是不是又来买凉血的药。我说不是。我想起外公说过的一种细细的红色的花,可以泡酒。古时候宫廷用它做坠胎的药。老中医把把我的脉,只说孩子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我这里没有你要的药。
  开门的时候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一个女人的声音:青苔,你好。我一阵惊悸,一定是木的妻子。我没有回答。她又说,我是木的妻子。我想见你。好好和你谈谈。很柔和的声音。
  软软的。
  半小时后我在青藤茶社等你。
  淡淡的极细极渺茫的花没有了,只有藤条在怅然飘荡。我又想
  起水妖。
  这冬天充满阳光……
  我们坐下来。我点燃烟。她细细地喝茶。我打量她,眉眼淡淡的,线条柔和,典型的全职太太。
  青苔,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我在木的手机里看到你的名字,是他电话薄的第一个。女人是极敏感的,而我的全部时间就是照顾木。他的变化哪怕是一点点我都能够觉察。有一天我整理他的书房发现了这个。
  她的手上,是一个烟盒,里面是我抽过的那些许过愿的烟头。
  他不抽这种烟,更没有保存烟头的习惯。他经常很晚才回来,回来后也把自己在书房里关很久。他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外面有女人。我到他公司门口等他下班后跟踪他,看见他开车到杂志社接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妻子看见别的女人挽着自己丈夫的胳膊。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怪没有叹息没有哀怨。很平静。
  我又点燃烟。
  青苔,别抽。对胎儿不好。我不介意,但我仍然摁灭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今天我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只想好好谈谈,看见你心事重重地出门就跟着你。到了医药公司。知道你怀了木的孩子。青苔,木真的很爱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吗?木总不让我有。每一次我都在心里默默企求他能让我怀上孩子,每一次。我说我想要孩子,他总是说以后再说。有两次我以为我真的会怀孕了,还是没有。你知道吗?我多想要一个孩子,我在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木。
  绿色的藤条在风中继续怅然飘舞。苔儿,那是生命的颜色。外公告诉我的。
  我不想也不会取代你的位置,我只是在自己应该的位置上做应该的事。这个位置是客观存在的,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又点燃烟,近似透明的淡蓝色烟雾在我们中间袅袅飘升。
  你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吗?你不养我来养,青苔可以吗?那是木的孩子。我爱木,也会好好地爱他。
  这孩子和你有关系吗?没有。
  眼前的女人很无助。可是我要怎样让你知道不是我伤害了你的幸福,而是自己想要的幸福要自己争取。或者所谓幸福,是和上帝一样的,只是一个信仰,与获得与否没有关系。
  我不再说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她也不再说话,一口接一口细细喝茶。
  我要走了。我站起来。她握住了我的手,青苔,好好爱护自己,你只是个孩子。木不会和我离婚,不会娶你。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8)
你他妈说什么哪?你以为我会想嫁给他?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婚姻没有关系!
  她胜利了。这个柔弱的女人。女人总是最洞悉女人的弱点。
  我在生气,我在和谁生气?没有人能够好好爱护你,青苔。我听见自己对自己生气。
  最后一支烟了,抽完。我望着烟头。这个能实现美好愿望的烟头。捏着它,我去了医院。
  所有恐怖的传说,我不怕你们会惩罚我。
  经历医生冷酷的器械和鄙夷的目光,我从手术台上下来了。我发现手里还捏着那个烟头,湿湿地,蜷缩在我的掌心。我把它扔在手术台下的痰盂里。里面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我紧张地闭上眼睛。仓皇逃开。我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自爱。我仓皇逃开。
  公交车站牌下的长椅,空荡荡的。我的心却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很拥挤。我坐下,面对着繁忙而喧嚣的街道,拥挤着车和人。
  周围站着很多人。他们有事情要做,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沉默,都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多像一群被缚住颈子的鸭子啊。但我喜欢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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