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光着屁股跑出洗手间,回宿舍换衣服。
“我操!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一推门我才发现刚才那个女孩儿在屋里。我赶紧扯条床单遮着下体。
“我是来谢你的”,女孩儿说。
“那也得等我穿好衣服啊”,我说,“你先转过去”。说完,赶紧抓过床边儿的内裤和裤子,换上。
“你怎么进来的?”我问。
“门没锁”,女孩儿说,“晚上有空么?”“几点了?”“快9点了”,女孩儿看看腕上的手表,然后说。
“妈的!那几个兔崽子怎么还不回来?”我指指另外的几张空铺。
女孩儿望望我。很无辜。
“不好意思。我差点儿忘了。他们还在实习。哎,对了,你是大几的?”“跟你一样”。
“哦,我今天刚从外地回来。你呢?”“我前天回来的。刚才问你话,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话?”“晚上有空么?”“有啊!干吗?”“带你去个地方。我先回去拿点儿东西。你一会儿在5号楼下等我。很快。我一会儿就下来”,说完,女孩儿拿伞推门出去,咚咚咚下楼了。
我愣了一下。旋即跟出门去,冲到楼梯口的窗户,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她妈带我上哪儿?我还没吃饭呢!”雨还在下。不过小了一点儿。
女孩儿停下来,从伞下露出半个脑袋冲我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前面的那个路口。
看不见了。
旁边这堵破墙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3
上酒之前,我又点了一盘酸辣土豆丝。
她说我老土。我点头笑笑说我知道,但这是习惯。
她洋洋洒洒点了满满一桌。我说吃不了那么多。但是她没搭理我。
“你是本地人么?”我问,“听你口音不像。”“不是”,她说,“我是江西的。江西九江。知道么?”“不知道”,我摇摇头。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我觉得叫什么无所谓。名字嘛,只是个代号。你看,就比方我,你不是也只知道我的外号么!”“你挺随意的。”“你也一样”,我说,“你声音很特别,很好听。”“谢谢。”“应该的。”短暂的冷场。俩人举着筷子消灭桌上的饭菜。约莫一刻钟都没说话。都在闷头吃。
我频频夹起土豆丝填进嘴里。
自始至终,这个菜,她一口都没动过。
“为什么不吃这个”,我指着即将见底儿的盘子,打破了沉默。
“真的老土么?”我问。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给我一个非吃不可的理由!”“需要理由么?”“当然。”“那就当我今天救了你,作为回报的礼物吧。”“我不是已经回报了么?”“哪儿呢?”“我操,这一桌子菜难道不是吗?”“不许说脏话!”我呵呵一笑,接着说,“我头一回听女孩儿说这俩字儿。不过说实话,还是那么好听。你声音真的很特别。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舒服。”“你真会讨人喜欢”,她说,“我听说很多关于你的事儿。很多人都说美院的美女被你泡光了。我说的没错儿吧!”“别听他们瞎说。我哪儿有那么大魅力。都是瞎编的。”话虽这么说,不过,心里还是美美地漾起了一股甜腻腻的糖水儿。谁叫我是五大狼之一呢。
嘿嘿。我端起酒杯,一口拿下。
“给你个惊喜”,她说。然后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满意了么?”她把筷子放下,双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
“吃了又不会死!”我说,“哎,对了,你怎么会掉水里?”“是我自己跳进去的。”“扯淡!那你还喊救命?”“不想死了就喊呗!”女孩儿不亢不卑。
“对了,告诉我你名字吧。总这样也不好。有个名字会比较容易记住你的人。”“干吗非得记住我?”“我救过你啊。下回跟别人吹的时候,总得有根有据吧!”“呵呵,好吧,我叫蒙瞳灵。”“不错啊。很干净。跟你很配。跟你的声音也很配。”“能不能说说你画画的秘诀?我看过大二那年你在西湖博览会上的作品展,我觉得你是咱们学校抽象画画得最好的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我喜欢你你知道么?可没办法,我默默无闻,长得也不漂亮。再说,
天天还有那么多女孩儿缠着你。”她说完,一把抓过我的香烟,从容地点上一根,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烟雾缭绕在眼前,模糊中,我觉得这个叫孟瞳灵的女孩儿似乎并不简单,她好像怀揣一个巨大的阴谋,正等我上钩。
我开始怀疑今天的一切,我觉得巧合都不太可信。
“你喝多了”,我说。
“没多!”她说。叼着香烟恶狠狠地啄了一口,然后掐灭。
“没事儿,我跟你开个玩笑。真的,别当真。你肯定没被女孩儿耍过。哈哈。我说的没错儿吧!”她扑哧一声乐了。
“傻逼!”“你才傻逼呢!”她噌地站起来,抄起一个酒瓶子,假装要砸我。
“给”,我说,“这边儿脑袋比较迟钝,不会觉得疼。”我斜过身子,侧过左边脑袋给她。
她愣了一下。半晌。把酒瓶放下。然后坐下。
“你还真像外面谣传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呢!”我说,“你以为牛逼都是吹出来的?”“那是哪儿来的?”“你身上长的呗!”我顺势把话柄甩过去,好让她难堪。可她并没像我想象的那样恼羞成怒。反而却笑得花枝招展。
“没想到快毕业的时候才认识你。真的,你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讨人喜欢。我很开心。很高兴认识你”,说着,她竟强忍着笑,横跨桌子,伸过一只手来。
我赶紧伸手接住。
“我可找到你了,同志!处女阵地还在么?”我模仿地下党员接头那样,紧紧攥住她的手。
“哈哈哈哈……”她发出一连串的狂笑,“你可太逗了”。
4
半夜,雨水凉了很多。
地上湿漉漉的。伞里面也湿漉漉的。
四周很静。
树叶和路灯仿佛得了淋病,焉不啦叽地耷拉着脑袋,在有风的地方晃动着,晃过我的眼睛。
出租车在水上行走。
脑子里空荡荡的。肚子里剩下的,都是酒精。
“还有味儿么?”我冲她呼出一口气,问道。
“本来就没味儿”,她说,“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她斜着脑袋,扳过我的肩膀,软软地趴下来。头发搔得脸皮痒痒的,我拿手挠挠,砸咂嘴,然后望着窗外。
路上的行人早已走散。
街道两旁的店子门窗紧闭,弯弯曲曲地“之”字排开。
会飞和不会飞的都回家睡觉了。
而此时,我,一个美院即将毕业的孩子,正假装深沉地遣送一只诱我下水把她捞上来的馋嘴小花猫,走在回去的路上。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但此时却哑了。
我不知道人活着为什么要说话。也许只是寂寞——“其实我真是自己跳下去的”,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说。
“少来!少她妈跟我开玩笑!”“我没开玩笑!”她说,“真的,我真没开玩笑。我知道只有这样你才会救我,才会认识我”。
她的表情认真得有些不近情理。看样子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她妈有病!”我说。说完起身要走。
她拽住我。
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我不喜欢。但是无法拒绝。
“今天是我爸我妈的结婚纪念日”,她说。
“可他们都死了。我只想在痛苦的时候开心一点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妈已经死了2年了。我妈死的时候跟我说我爸身体不好要我照顾他。可他过年的时候也死了,你知道吗?!我不想让别人可怜我。我只想在痛苦的时候,开开心心地活着。我想活着,你知道吗?!我想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儿——”她急得都快哭了,浑身发抖。我心头一软,赶紧扶她坐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别哭,你可千万别哭……”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抽出去。揉揉眼睛。幽幽地看着我。
“小姐,有蜡烛么?”我问服务员。
服务员抱歉地摇摇头。
“等我一下”,我说。说完,快步跑出餐馆,转来转去,找了好几条街,最后,在一家小杂货店买到了两根红色的蜡烛。
我抖抖身上的雨水,把外衣脱下,把蜡烛点上。
“能关一下灯么?”我问服务员,“一会儿就好”。
整个饭馆只剩我们一桌,小姐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把灯给关了。
“闭眼!”我说,“在心里默念,告诉你爸你妈你会幸福”。
她乖乖地闭上眼。
“好了”,我说,“再祝你爸你妈新婚快乐!”我举起杯子,跟她的杯子碰在一块儿,仰脖儿,一饮而尽。
灯光亮起来。
她的眼睛潮潮的。我吹灭蜡烛,心里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是怎么了,鼻头酸酸的。
“吃了它!”我从盘子里夹出一片生姜搁在她碗里,“听说这玩意儿吃多了,人就不会哭了”。
“你把这个吃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哭”,她递给我一根蜡烛。
我看了她一眼。
反正你想跟我开玩笑那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玩到底,我想,你总不至于真让我吃吧!
“吃啊!”看我在犹豫,她说。
“这玩意儿可是有机化合物,跟尿素和大便差不多,你不会真让我吃吧?”“当然真让你吃啦!”“那好吧”,我说,“既然你恩将仇报,那我就吃一回屎给你瞧瞧”。
说完,我一口咬掉了蜡烛的半截屁股。
她肯定没想到我会来真的。哈哈。看她那样儿急的。手忙脚乱地赶紧给我倒啤酒,让我漱口。
“我操!什么味儿……呸——”用了整整两杯啤酒也没漱干净。
“他妈的”,我说,“全他妈沾牙上了。赶紧给我倒杯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