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往往会引发出千千万万个更为复杂更为头疼的问题,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母亲从这两件事情里逐一总结心得教训,之后就把焦点聚集到了我的身上。她说我这个年龄段的人这健康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今日的他人很可能就是明天的自我,绝不能仅是在一旁同情唏嘘发发感想就完了,必须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对待。
她说无论肾坏了还是无法怀孕都是人间灾难,任何家庭摊上了都如同陷入地狱烈火中一般,从此的生活便暗无天日没了盼头。她给我立下了几条规矩,命我务必遵守,否则将来生不出孩子来可别后悔。
第一, 不准贪杯,即便是应酬,也只能点到为止;
我说妈你这是为难我,简直就是砸我的饭碗。你儿子我没有什么
过人的技术,说是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哗哗地就编个程序一下子挣个好几万的,不用阿谀奉承,不必看人家脸色;我吃饭的家伙除了工作的专业学问以及勤奋刻苦,很大一部分是在酒桌和酒桌以后的时间体现的,主要的武器就是我的嘴和我的肝。
我得和人说话,和人沟通感情,和人频频举杯,和人在一片灯红酒绿之间换取订单和我的工资,安身立命。其实大家都不想这样,也都知道这么做对谁的健康都无益。可是事情却容不得你我,某些时候就得互相灌下那火辣的酒液才可以醉醺醺地干些白天西服笔挺时不太好意思干的事。那是一个途径,一种面具,少了它还真不行。
我又没有混到那种“对不起,我只喝茶不喝酒”的地位,老板一个眼神我就得举起酒杯打开喉咙舒展肝脏说道“大哥,我敬你一杯!”这就是我的现实,所以这第一条规矩实难从命。待我也混到那个地步了,没事儿我也扛着高尔夫杆闲庭信步,喝喝功夫茶。
境界,高雅,谁不会“装”?!
第二, 不准熬夜,没事别趴在电脑前,辐射要命,要孩子的命;
我说这条尽量做到,只要不是“三陪”回来晚了,尽可能做到早睡早起身体好。至于电脑嘛,工作上不可避免,回了家就减少上网时间,能不看就不看。要说辐射,啥没有辐射,电视,冰箱,手机,这长长短短的电波无时无刻不在穿透我们的身体,跑是跑不了了,这一条也只能尽量吧。
我从不上网玩网络游戏,没兴趣,也没感觉,不知其中有何乐趣和意义。长这么大唯一一件不随波逐流的事就是不去网吧玩电脑游戏。不,更正一下,仅去过一次。那一个个脑袋扣着耳机,对着麦克风“操爹日妈”地骂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男男女女让我愕然,实在搞不懂某些长相和打扮的都不赖的女孩儿怎么也是出口不逊,看她们骂得旁若无人的境界,实在令我佩服不已。
发泄嘛,泄了也就好了。
第三,就是母亲自己的事了。她宣誓从此以后的饮食一定以健康养生为本,完全按照电视上某些大师的营养观念来做,增强人民体质;
现在电视中各类养生节目是越来越多,各种大师横行天下,抱着忧国忧民的崇高品德发誓要救所有亚健康的人于水火之中,宛如普度众生的菩萨,全是慈眉善目的标准画像,就差一对耷拉到肩头的大耳朵。书店里也充斥着各种养生书籍,名目多的让人束手无策。
母亲最近十分热衷此类节目,凡是电视上又出现了某位大师在侃侃而谈,都会准备好笔和本作好详尽的记录以便日后施行。她唯一的困惑就是今天的这位男大师和昨日的那位女菩萨说的理念恰恰相反却都充满了无限智慧和道理,这样便出现了听谁的问题,是男的可信,还是女的可信,实在费尽心思。
后来一拍大腿,何不两者兼试,谁都不得罪。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这么一来,男女大师倒是实现了光辉价值,可是母亲就被耍得团团转,单单“玩弄”她这个五十多岁的单纯中老年女人一个,悲哉,哀哉,倒霉哉,自找哉。
久美子的父母是放心满意地回国了,尤其她的父亲,基本处于一种半醒半睡之间的游离状态;而我的父亲也差不多,半睡半醒。
没想到久美子父亲的酒量如此之好,在日本人当中算是上等,即便是我的父亲争雄,也打了个平手。本队事先所算计好的一举拿下没能得逞,没被反拿下就已经不错了,算是在主场保留了一丝颜面。
还是女人的心太软,心太软。离别时,久美子的母亲不断用手绢擦试着眼中的泪水,惹得久美子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泛着泪花。后来父亲念叨此事足足有了一段时间,说是不是久美子的母亲其实不是很满意这桩国际通婚,但又无力改变现状,所以只好一个人低头抽泣;我说是你多想了,无非就是母女分别时的心头酸楚,到任何时候,这女儿终究是女儿,总要牵扯作母亲的心。
父亲又说那久美子的爹为何没有异常表现,显得挺满意的呀;我说还想要什么反应,醒没醒都不一定呢!全怪你,把人家灌成那样,就算是减分,也是出在你这块儿,帮不上正忙吧,还净跟着捣乱。他一听就火了,直呵斥要不是我和久美子的爹把这顿酒喝得这么畅快,替你小子拍了板,这阵子说不定人家久美子早就和你拉倒了呢。看看你那熊样儿,要钱没钱,要才没才,还不知足,成天的自我感觉良好。
母亲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喝道你们爷俩儿还有正事没有!人家久美子的父母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不好意思挑明。有这斗嘴的工夫,赶紧想办法去弄套房子来,别等人家下次再来时一看还是一无所有的悲惨样子,到那时不拆散这段“孽缘”才怪呢!人家会让自己的宝贝闺女跟着你这个中国穷小子遭罪?
我和父亲一致认为还是当妈的说得最占理,不愧是站得高,望得远,高瞻远瞩……
我发现近日来被诸多事件搞得有些神神道道的母亲其实才是最清醒的人。房子,房子,这日本女孩儿再温柔,再体贴,再相夫教子,那头顶上也得有片屋檐哪。
不过又说回来了,这简单的中老年女人净说实话,就算是我的亲妈,也挺烦人的。我心说:老娘,你等着,等你儿子我去修行一番,找个万年老道,拜在他的门下,将其浑身的道行全部学到手里;出了关后我就笔耕不辍,狂编养生典章,咱也赚它个盆满钵满的!到那时就不是房子的问题了,而是别墅、洋房、英国管家的仙境了!
到那时……
二十八上 主妇不成情意在 世俗妙趣家家贯
西红柿炒鸡蛋,久美子学会的第一道中国菜,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知炒了多少顿给我吃,从最初的不是稍稍咸了,就是微微淡了,直到形成了固定的只有久美子才有的味道,随着共同的日子逐渐安定下来,像厨房桌台上的调料罐儿,当里面的盐或糖低于某条线时就会补充新的进去以维持居家过日子的开门三件事,和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红黄相艳的西红柿炒鸡蛋一样,都是平静缓慢的生活的一部分。
久美子的中国生活已进入了稳定期,随之而来的是倦怠期。
现在的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碰见何种情况都不会像刚来时那样的惊奇或诧异或不解,见怪不怪可以笑对或冷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她的生活越来越趋于公式化、常态化:早上起来稍微梳妆打理,可以去大学里的食堂喝点粥就着咸菜填饱肚子,也可以在房间里烧上热水冲一杯香浓的咖啡,只要超市里袋装速溶的那种就好,配上一两片烤面包也算一顿充饥;午饭的选择就比较丰富又老生常谈,同班的那些韩国同学总是会时不时地招呼拉拢大家去吃上一顿韩式烤肉,将香喷喷的五花肉包在生菜叶里夹上大蒜就着够味的辣白菜一起送入口中,而且一定要夸大幅度地翻江倒海地甩开腮帮子咀嚼才算正宗,那一刻他们的心重新回到了那片生养的故土;一天的课程结束,如果晚上有日语学校的课,久美子则会调整心情以便登上另一座舞台扮演另一个角色,两个小时眨眼而过,等与所有人挥手告别道过晚安后,已是华灯初上,亮堂堂的城市也跳起了流光溢彩下的舞蹈,开始以各种方式抚慰白昼里辛苦一日的众生,诉说着夜的美丽,夜的美好;一般在周末我和久美子都会见面,如果平日有空也是聚多分少,大概每周都保持两次以上,无非是和其他情侣做着相同的事情,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街,挽起手徘徊于人潮之中,或对面而坐相视吮吸着杯中的饮料,看着对方口中含着的吸管中橙色的液体被吸引着如倒挂的珠线逆流而上……
我和久美子也完全适应了对方的存在,呼吸着共同的空气,仰望着共同的天空,体会着彼此左右手的手心温度。待我发现这一切都变得天经地义时,也发现心目中一直视为圣洁不可侵犯的第一次牵起久美子的手的感觉也褪色了淡泊了,已不再有当初的鲜明光照。
我有些害怕,难道此时的我就已经开始主动忘却或被动失忆那本应该永远记住的心弦振动了吗?我有些害怕,难道今后每与久美子多待一秒钟那前一秒就会像这般毫无察觉地偷偷溜走吗?直到不得不与久美子分别的最后一刻,我和她之间会剩下什么呢,残缺的记忆符号?跳跃的断节片章?还是只留下两个人的名字供后世的来往路人经过时不经意地瞥上一眼后便匆匆赶路……
到那时,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段重复了千百年的故事,似乎从来就没发生过却被世代相颂的歌唱。
我和久美子之间逐渐多了些跳跃性的超前性的谈话,往往是还没有说出求婚的话语,就开始谈论婚后的生活安排,例如涉及到久美子婚后要不要当家庭主妇之类的谈上去尚早的话题。
学习日语之后,和日本人打交道之后,从各类问题了解日本社会之后,家庭主妇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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