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从来并不严究,只要求各级本院主治医生住院医生负责好自己以及自己所带教进修医生及学生手头的病人不得出岔子而已。如今已经开始带教的李波等,也便就遵循了这重原则。 尤其,是对大了自己5岁10岁15岁的老学生们。 李波时常哀叹这个倒霉的带教制度,当真让自己头疼,譬如就说这位刘心梅医生,李波实在怀疑她的行医执照的可靠程度,带她的过程中,基本不敢放手将任何具体医疗工作交与她做,所谓她的病人,自己全权代办,内心深处,其实是盼她每天都不要出现,不要制造问题,最好。 况且她一副老大姐的劲头,让他也板不起脸来,训斥。 如果真要一一细究,又何止训斥,李波时常幻想自己也有前辈们的魄力,拿止血钳她的敲手,把她写的病历撕成粉碎从8楼的窗户,一片一片丢下去。 其实这也还是不够。 真正被周明敲过手背,被呼吸科赵主任撕过病历的学生,绝对没有这位大姐,这么糟糕。 按照如今的标准,她根本不够格做一个外科医生。 历史问题。他李波的能力并不能解决的历史问题。于他自己而言,只有兢兢业业地保证在她在自己手下管病人的日子里,不要出医疗事故,一天天盼着她走。 而今,距离她要回地方的日子只有3天,在李波心里,希望这三天彻底放假,不要出现,他可以代办所有的工作。于是,她请假说要回家前去买点东西时候,李波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可就在刚才,周明过来说,有个满有典型意义的病例,下午要给病区所有不上手术的医生,尤其是学生与进修医生讲。 以周明以往的习惯,将进修医生与学生召集了,是会要以他们各自手里分管的病人,问问题。 更何况,今天的周明,一进大办公室便开始仔细地打扫卫生。 连办公室地面的闲事都管了,李波觉得,周明实在不大可能,放过检查进修医和学生学习这重怎么也还算在病区主管大夫工作范畴之内的闲事去。 这一切,李波没法与刘心梅讲个明白,他只能是收回批准她请假的承诺,让她赶紧地去临阵磨枪,或者还能记住些最基本的问题,混过了周明的提问。 再对这位已经快可称为阿姨的大姐学生不满,李波也并不想看见40多岁的人被周明发现了逃班,明天早查房,于全科人面前质问,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职责。她不是个合格的医生,可这也不全都怪她自己。更何况,于她的情况,便算是给周明一通数落,也并没有什么具体作用。 〃赶紧去看你的病人的一切症状体征,检查结果。〃 李波只能再强调一遍,并且努力让神情严肃淡然。 可是刘心梅却不识得这重眼色,这时很惊讶不愤这平时斯文客气随和的年轻男孩子突然拿出了上级身份,心里不服,只固执地嘟囔道,〃xx牌子的男装只有今天12小时打折,特难得的8折,我等了好久了给我家那位买。。。反正我要去,小李老师,有人要问,你就说我病了。〃 李波张了张嘴,一时脑子发懵,想不出有什么得体而又掷地有声的话可以说,只好再强调,〃下午主任讲经典病例,有可能会提问你们各自病人,你赶紧回去复习。〃 刘心梅这时却轴上了……在地方,她是教育局长夫人,真正的实权派家属,便算是院长,也是给着几分面子的,这时非但不把李波的话当回事,倒是提高了些声音道,〃我要请假,我不舒服。〃 李波张口结舌,这会儿却听见身后周明的道, 〃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 李波猛地回头,却见周明拖着拖把从办公室里出来,神色甚是平静。 〃啊,周主任。。。〃刘心梅也有些尴尬,从她凭了丈夫当地教育局局长的身份,利用关系挤了同院另外一位同事名额来进修镀金,日日想着快快混完这三月回去,很快便可不做累人的临床而做行政工作,但是这三个月’混‘的路数,是早早打听得清楚,眼前这个岁数比自己还年轻不少的主任,就是混的道路上要尽量躲开的煞星。 〃我。。。我那个,昨天感冒了。。。〃她打量着周明的神色。 〃病了就回去休息吧。〃周明平淡地道,〃李大夫只是不想你错过今天下午这种宝贵的病例示教。但是你既然不舒服,不舒服到一定请假的地步,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你回去了,就算碰见一模一样的病人,也还是会跟完全没见过一样,以前怎么误诊,以后依然怎么误诊,以前怎么感染粘连,以后依旧怎么感染粘连。〃 周明说罢,提着拖把去水房洗。 水龙头开得很大,溅起来的水花迅速打湿了他白大衣的前摆。 李波闷声跟去,站在他身后,却不知到底该如何说话,只好在后面瞧着他仔仔细细地冲刷托把。 直到听见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关小水龙头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然后轻轻摇头,〃我忙晕了,忘了忘了,你在哪?。。。。你上来了?我在水房,这就过去了。〃他关上水龙头,绞干拖把走出水房,见谢小禾侧头把手机夹在脖子上,正从他办公室那边往走过来,看见他,似乎愣了一愣,然后笑着加快脚步过来,在他跟前1米左右站住,大笑道, 〃周大夫,你们医院不愧号称卫生部的亲儿子,全医院的龙头老大啊!真是服务规格太高了。〃 周明全然不解地瞪着她道,〃什么?〃 〃主任医师亲自涮拖把。〃她笑吟吟地道,〃这卫生标准得多么不同凡响。〃 周明略微地尴尬,轻轻咳嗽一声,想解释,又咽回去,颇纳闷地瞧着她道,〃你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 〃哦,因为,〃谢小禾坦然地道,〃因为你心情不好啊!想到终于有可能转换一下你我惯常的角色,挺开心的。〃 周明愣在当地,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 却没有否认。 〃我是巫婆。〃谢小禾笑嘻嘻地,〃国外的星座,祖国的周易,都有点研究。〃 〃胡扯八道。〃周明皱眉。 〃好了好了,你自己前几天死乞白赖非得叫我去跟你一起试吃新开张的粤菜,那俩天我加班没空,等再电话你,您老人家又意兴阑跚了。你看,你这人又不肯做假,又不骗我说是工作繁忙,就是从之前的情绪高涨,一副要拯救我于水深火热的架势,变成了怅然若失,纠结沉郁,我立刻想跟你一起吃饭了。。。〃 周明咧了咧嘴,对这一长串颇文学的,四个字的词觉得有点倒牙,不自觉地甩了甩手,没好气儿地道,〃吧这什么毛病啊?我情绪高涨你就没兴致,我不高涨你就高涨。。。〃 〃怎么能说是毛病呢?〃谢小禾挑起眉毛,睁大眼睛,特别真诚地道,〃朋友交往要公平,有来有往,一直以来我都很尴尬,什么倒霉德行全都被你撞上。。。〃 〃不,您拯救我于风雪之中过。〃周明善意地提醒,嘴角挂上个笑,〃您帮我修了车,您是我恩人。〃 〃嗨,小事。〃谢小禾豪爽地一挥手,〃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太久远了。〃 〃我就是说,我的倒霉德行,样让您撞上了。〃 周明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 〃总之,你前天答应我了,今天中午我来你这里拿份00年关于你去年在基层医院工作的一些总结资料,然后晚上,要请我吃粤菜的。〃 〃好,好。〃周明点头,〃资料我现在给你,我待会要讲个经典病例,6点吧,如果没有意外病人,6点半新开的粤菜酒楼见。〃 〃好。〃谢小禾笑着瞧着周明,扬了下手里的纸袋,〃我刚才过来时候,买了俩份同事热情推荐的慕斯蛋糕别跟我说男人不吃甜食。研究表明,甜食可以化解抑郁情绪。。。〃 〃别逗了。这么着,得抑郁症点的人都去吃甜食。。。〃周明不以为然,提着拖把往回走,谢小禾也跟上,水房门口,李波愣怔地站着,直到他们一起走远,才回过神来,出了口气,忽然觉得,今天下午的警报,大约是可以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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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明眼疾手快地挡住谢小禾手里即将丢入排骨汤锅的面条时候,谢小禾先是发愣,待见他夺了面条盘子放在一边,从柜子里找出来煮面的锅,皱眉道,〃你这么把面放到汤里煮,淀粉全进了汤里,成了糊,怎么吃啊。。。〃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把已经努力压在喉咙口好一阵子的,听上去不太友善但绝对是她最真诚的感慨的话说了出来, 〃周教授,您确乎结过婚,跟女人共同生活过吗?〃 周明这时刚刚把准备煮面的水烧上,听了这句话,没好气儿地道,〃谢老师,您碰见过编曾婚离异这种经历骗人玩儿的神经病吗?〃 这个时候周明与谢小禾惯常直呼对方姓名,却总会在揶揄取笑抑或是回赠对方揶揄取笑的时候,冠以职称头衔,随揶揄程度的递进,谢小禾对周明的称呼以周大夫到周主任到周教授渐进,而周明最近偶然看见某个医疗专访中,有地方社的记者在提到若干之前经典的新闻专访,毕恭毕敬地称‘x社的谢小禾老师’时候,大笑,赶紧打电话给谢小禾称了声‘谢老师’,原来已经是‘谢老师’了。谢小禾颇不以为然,说道我也都快过28岁生日了,被叫声老师有什么可笑?28岁时候,没有学生下属叫你老师吗?周明却还是觉得好笑28岁?在他心里,谢小禾实在就是个毛丫头,再敬业,再精干,再皮实,再坚强,也就还是个敬业精干皮实坚强的,会哭鼻子会抓狂会把礼服下摆撕下来占了喷泉水洗脸的毛丫头。于是,这‘谢老师’三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