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肚里转了好几个圈儿,一回神,座上的老太君刚好听完了太太如何得病,请医服药、送死发丧的话又抹起了眼泪:“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
王嬷嬷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这不是在姑娘跟前下眼药,说老爷不是慈父吗?不动声色地看向拿着帕子抹泪儿的姑娘,刚好对上姑娘旁边侍候的雪雁使的眼色。果然,姑娘的脸也板起来了!
那边贾二太太端着茶盏抿了口茶后,很慈爱地问道:“我看这孩子身子有些怯弱,怕是不足吧?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
林黛玉一愣,看向了自己的奶嬷嬷点了点头,复又拿起帕子擦拭泪痕。
这个贾二太太王嬷嬷没少听已故主母说过她的话。头胎大年初一生了个姐儿,直说是个天降的福气,现在送进宫几年了,半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个福气打哪儿来呢!后来生了个哥儿,愣是读书累死了。不过太太说,这是因为这位“珠哥儿”刚成年,老太太和当家的二太太就不停地往房里塞人,过早地泄了元阳,后来才没熬过,并不很干科举的事儿。谁家孩子念书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家孩子娇贵?也不知道是爱孩子还是害孩子!
太太每每提起这位贾二太太都没好脸!也难怪,太太据说是老国公爷教养的,很有几分国公府姐儿的傲气,偏这位贾二太太不知怎的总记着闺阁时和太太的那点不对付,愣是记恨到嫁进门也没消。一听老太君有“亲上加亲”的打算,这位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派心腹到扬州来摸底,回去时就传出了“林家姐儿身子弱,怕不好养活”的闲话。差点没把老爷太太气死。去!当我林家没人,任你软柿子捏吗?
王嬷嬷想了一会儿,方低头回话,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清清楚楚:“也是咱们太太没福。进了门十几年没开怀,好容易有个姐儿,不知哪个没□的说了些府上不中听的。太太记上心了,不小心动了胎气,姐儿自然就弱了些。都说五谷养人,这些年拿膳食养着,倒好大多了,只开春和入秋时容易咳嗽。”
林黛玉听奶嬷嬷说完了话又接了口:“说来也怪,原先身子一直不大好。那年3岁时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谁知他又说,姐儿原是在胎里犯了小人。命中是属木的,只与五行中属火属金的相克。只要日后不见哭声,不到西、北二处,连那些个金银俗物也不要沾到,过了及笄便好了。”顿了顿,继续,“我母亲将家中朝西朝北方位挖了一个池子,引了活水,供上水神土地,又将家里从西北二处买来的仆人都拿银子遣了,属金属火的也都发卖了。我屋子里沾着金银的饰物,摆设全换了。果然,没几个月,连药也不用吃就好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一个倒噎。这是什么话,她们王家,妹妹所嫁之薛家就是与“金”打交道的,这不是说自家克着林家了?抬眼四处一瞧,果然,老太太脸黑了。史家,祖籍虽也是金陵,却刚好在京城北处 ;。林姐儿一句话,四大家族就抹了三个,独剩贾家了。
再瞧林姐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王夫人心里冷哼:和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都是刻薄相。要给了我的宝玉,勾了魂儿克着了,我依靠谁去?
那边林黛玉咳了两声,拿帕子掩着嘴。气氛有些不大好,三春刚想凑趣,后院很及时地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整个内室都听见了。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一群媳妇丫鬟围着一个打扮的神仙妃子的年轻小媳妇进来。林黛玉的泪又下来了。这位穿着大红衣裳,戴着金丝八宝髻、赤金璎珞项圈、豆绿宫绦玫瑰佩。正色的,彩色的挂了一身,不见一点素色。
贾母随即哈哈大笑,骂她“破皮破落户”,是个“辣子”。刚刚认识的三妹妹探春也笑道:“这是琏二嫂子。”
林黛玉的心里已经千疮百孔了。长辈们不用守孝,你呢?不过和我同辈,你就这样穿红着绿刺我的眼。
缓缓平复心中的悲痛,起身行礼问好。那边依旧嘻嘻哈哈,凤姐儿笑着说:“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林黛玉更不好过了,你把我比她亲孙女没事儿,可是干嘛又拿我亲妈来说嘴。一点悲痛之意不见,合着死的不是你亲妈?
林黛玉心里难受的要死,屋子里偏笑成一团,凤姐儿还在摆当家派头:“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连珠炮似的,压根儿就不给人机会回话。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王嬷嬷也知道这位奶奶只是摆摆款儿,做做样子,并不是真心询问。索性装起了哑巴,只是拿着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家姑娘。
林黛玉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王夫人、凤姐儿姑侄俩还在继续戳着心。一个问:“月钱放过了不成?”一个想也没想随口答:“早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不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儿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林黛玉已经听不清底下的话了,她不是真的6岁没出过门的小丫头,话里的机锋会听不出来?这具身子天生就是个多泪的料。她稍稍想了想已故的贾敏,心里顿时一阵酸楚,泪水就如开了闸似的淌了出来。
姑侄俩说够了话,一个抬头,一个回头,只见林家姐儿已经梨花带雨,凄苦地看着她们,面上满是悲戚之色,倒在贾母怀里,哀哀凄凄、一抽一噎地说:“既是没准备好,容我先家去吧?林家在京里还是有旧宅的,等我安置好了,再来拜会外祖母。”
6岁人事不知、头回离家刚丧母的小丫头,好不可怜!
贾母果然心疼地搂着“心肝儿肉”地哭了起来,眼睛也狠狠地瞪了二儿媳妇一眼。“老二家的糊涂了,没的信嘴胡说。小辈面前像个什么样子。”一面又哭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孝”的女儿。林黛玉也跟着哭,边哭边说:“我也舍不得老祖宗”。
王夫人差点儿没气个倒仰。老太太总是这样,先装哑巴默许你做什么,一旦出了什么事儿,立马把责任往你身上一推。她不过是“老人家”,“老背晦”,“不管事儿了,没的讨人嫌”。然后老爷知道后又会对着她吼一通“无知蠢妇”,继而在赵姨娘那个妖精屋子里一呆就是一月半月的,一点也不顾及自己正室嫡妻的脸面。
王嬷嬷见姐儿哭的差不多了,老太君脸色也不大好看,忙递台阶下:“瞧姑娘,才刚来,就惹的老太太这样伤心。奶奶若知道了,也不痛快呢?姑娘平日里最懂事守礼了,快别哭了,仔细心口疼。老爷不是和姑娘说了什么话,姑娘还要拜见舅舅们?”
装了半天透明的邢夫人连忙接口:“老太太,两位舅舅姐儿还没见呢。媳妇现在带过去吧,也便宜。”
贾母果然点点头,难得的给了大儿媳妇一个好脸:“你大舅母说的对。好玉儿,都是老婆子的不是,快去见过你舅舅,咱们好一块说话儿。”
大舅舅贾赦虽是舅舅,不过到底还是外男,亲爹平日里还不能随便见呢?何况一个“外”字?很好,今天贾赦没怎么喝酒,也没和小老婆红粉们厮混,脑子很清醒,推说“幼妹亡故,心下不适,身子不大好”就没见。
林黛玉也知道这才是正理,本来见不见就没啥所谓。这个时代的女人一生中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亲爹,兄弟,丈夫,儿子。差不多就这样,嫁了人后连公公,小叔子,大伯子都不大见到,更别提别人了。
王夫人才刚被下过脸面,不在自己地盘乘机找场都对不起她面慈心狠的习性。知道黛玉的车近了,也不派周瑞家的这种体面嬷嬷,也不派身边大丫头,只打发了一个老嬷嬷就将黛玉迎了自己院子。在“荣禧堂”足足凉了小半盏茶时间才让领路的老嬷嬷将人领到东耳房来。
老嬷嬷也不知道真不懂二门内主子屋里的规矩还是咋的,大喇喇就让黛玉往炕上主子的座位上坐,黛玉没动,随手挑了个椅子虚坐着,不时掩着嘴咳几声。
一个丫头端上了盏茶,黛玉接过,嘴唇还未沾上半点水珠,一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着说:“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
林黛玉跟着老嬷嬷,丫鬟出了门,进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外头刚吹了风,屋子里炭火烧的热热的。林黛玉一时忍不住,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
王夫人坐在炕西首,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把黛玉往东边让。黛玉呆了呆,又像刚才坐在了炕边一圈椅子上。
丫鬟们上了茶退了下去,整个屋子里不闻一点声息。林黛玉心想:这娘们又要闹哪样?
接下来,王夫人很温和地解释了一下二舅舅贾政不在场的理由:“斋戒去了”。林黛玉知道,其实是因为所谓“好学上进”“胸有丘壑”的贾雨村来了,正接见着呢,没空!
然后轻轻巧巧地“有一句话嘱咐你”:自家有三个姊妹,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一处针织玩笑,都是好的;话音一转,又用一种听似埋怨实则又有几分骄傲的语气说着“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家里有一个“衔玉而诞”的“孽根祸胎”,是个“混世魔王”,顽劣异常,极恶读书,偏又外祖母溺爱,无人敢管。今日庙里还愿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晚上你见到就知道了。“你只以后不要踩他”!
关键字眼咬的那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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