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长泽以下,皆知兼并之烈,都以朱震说的有理,便议,每丁,丁男限垦百六十亩,丁女限垦百二十亩,不许圈占土地而抛荒。重申抑兼并之法。靳敏却说:“先时招人是许自募人实边,贫民除开身上衣裳,连锄头都未必有一具,豪强之族却是有人有牛有农具,却是赖着豪强之族出钱、贫民出力。兼并管得太銕死不与豪强些甜头,他们如何肯动?到时候儿,这许多贫民皆要朝廷养活,却要往哪处寻这些钱粮来?”
李长泽头痛欲裂,不得已,丁玮向九哥请示:“何不请梁公等老臣来议?”
九哥复召梁宿、苏正等人来议这移民之事,苏正一力支持朱震,梁宿道:“靳敏之言不无道理,水至清则无鱼。昔三国时屯田,有耕牛是一种屯法,无耕牛又是一种屯法,前史可鉴。又,将这限垦的亩数儿略放宽些儿,丁男至两百亩,丁女至百五十亩——如何垦得了这许多田?总有些节余,朝廷也便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九哥只得依梁宿之议。
又议了许多条陈,到得七月末,自祈雨之后也止下了两三场小雨,旱相已成。条陈亦罗列出,当即宣谕,使北方愿往西南屯垦者,自愿前往,朝廷与路费、安置之费,来年种子、耕牛、农具,又与口粮。朝廷此举,却是较之以往“移民实边”客气许多,然民不喜迁徙,至九月末,移至新居者不过万余人。
户部尚书眼睁睁看着一应钱粮拨出,日日往政事堂里哭穷。一气哭到九月里秋收,灾情核实了下来,北方好些的地方减产总有两、三成,差些的虽不致颗粒无收,收成也只有两、三成而已。九哥便命减租赋,李长泽生恐有地方官吏有中饱私囊者,乃选太学生随御史往北方各地巡视,以监督地方官员并采风,且游说北人南迁屯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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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有事,后宫亦有所觉。玉姐因九哥近来时常不回来崇庆殿安歇,来便洗漱一回倒头就睡。先时九哥怜佛奴年幼又不如两兄健壮,常抱置膝上与他玩笑,此时来只看一眼佛奴,略说几句话儿,倒头便睡。
能睡得着时已是烧了高香,多是躺着辗转反侧,令玉姐也跟着焦躁起来。她亦知九哥祈雨之事,心想之事不成,总归不是件好事,自那以后,九哥便愈发不安,玉姐也不好深劝他了。却只听九哥自言自语漏出一两句,乃是国库又要花干了,今年收成却极不好。
玉姐也只有苦笑而已,她又没个点石成金的法术,自入东宫以来,做得最多的便是“俭省”,如今已是省而又省,还能省到何等地步?若论挣钱的勾当,李长福倒是押解来许多利润,若悉拿来与九哥充实国库,玉姐又恐中间有人贪渎。
左思右想,却命李长福于南方买米,悄悄自水路运往京城。凡新米下来,米价便要便宜许多,李长福竟有几分做奸商的天份,囤了许多米,雇船一路北上。李长福的粮船将到京师时,竟比朝廷征粮的船还要早上半月。
玉姐将这些米粮交付九哥时,九哥大为惊奇:“如何这般早来?这般收购,可会误着南方百姓缴租赋?”
玉姐见他颜色少缓,便笑道:“漕粮的船要经了官府征收入库这一道手续,却不是费时候儿?这却不必挂心,这粮是买自南方,却未必会与百姓有关碍。李长福一是收了许多陈米,凡有新米,陈米便要贱卖。遣他往南边儿去,也是与胡商做买卖,他倒机灵,自更南些地方儿收了旁人家许多米来。连金银也不用许多,那些个蛮邦可认咱的铜钱哩。”
九哥仔细一想,问道:“我记着南方是有些小国,不过有咱数郡或一州大小,那般小的地方儿,除开自吃,哪还有这许多节余来?”
玉姐道:“这我却是不知了,你若想知晓,叫李长福报了来便是。他只报与我说,这稻米与咱们的并不相同,我想,只要能吃,应一时急便是了。”
九哥却又细心,命取一斗米来看,果与本朝常见的稻米不同。一面命李长福细禀了这稻米之事,一面又传旨与他长兄东南道转运使,命其侦知这稻米的来历。自己却袖了一捧米,宣了政事堂诸人来看。
丁玮见识多些儿,看了便说:“臣昔日在家时见过,这稻种与中土不同,却更好些哩。既耐旱,又不择地而生,且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即得,端的是好物!南方一些地方儿也种,却未及推广。若要屯田,此物最是相宜。西南亦湿热之地,只不知官家,从何处得来?”
九哥说其来历,丁玮暗道:虽说这娘娘性子硬了些儿、又有些个好妒之嫌,做事上头却并不含糊,倒也使得。九哥却面容一整,道:“我却又想,李长福拿钱买米,即便买来。他虽领着内廷的本钱做经纪,却未必有历代富商那般家业,他买得,旁人更买得。如今北方缺粮,须自南方调粮,要小心有小心从中作梗。”
李长泽称是,且曰:“既有新稻种,臣请即刻命人采买了来,分布南方诸地,不必拘泥于屯田之所。若真个五十余日便得,岭南等地,或可一年三熟!便是平白多出许多田地来一般。”越说便越慷慨激昂。听得诸人也觉振奋。
当下便命人再往南细勘稻种,若可,即可采买两万斛分与民人来年耕种。只可惜今年却赶不及了。九哥颇为扼腕:“若春天里便知有此物,早早命他们种了,如今倒好宽裕些儿。”
听得政事堂一干老臣不禁莞尔。
许是这人的运气总有个起伏,坏运气过了,便有些个好运。秋季欠收,北方果有些流民,因朝廷早先与了他们退路,思前想后,为着活命,也只得将包袱一打,往西南而去。竟不曾生出大乱,所为难者,不外有些个人家里,年轻人肯走,老人不欲出行,家中纷扰乃至有些打斗而已。
也是天帮忙,这年冬天亦是个暖冬,一干迁徙之人并不曾着许多雪。靳敏舒了好大一口气,朝九哥道:“好在雪少天暖,否则这一路,恐要冻死许多人。如今不过十停里损了一、二停,实是侥天之幸!”
不想丁玮却冷声道:“天暖少雪,我还担心明年收成哩!”可怜丁玮原也是个风度翩翩的探花郎,自入政事堂,生生叫逼成个煞风景的老农。
田晃见九哥又有愁容,便劝道:“虽如此,那新稻种却是极佳,或可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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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因与九哥数船粮米,自以做了一件大好事。九哥面上也松快许多,且与她说:“那是好稻种,比眼下各地种的都好,得种此稻,国家财赋也要多许多哩。”玉姐听了也十分欢喜,便即张罗,与九哥一道过个好年。
御花园是修葺不成了,玉姐也不十分在意,只陪着太皇太后说话儿。太皇太后脸上皱纹又添了几条,说话更是缓慢,精神却好,人却越发平和了。皇太后依旧沉闷,玉姐想秀英每说她对这婆婆不够尽心,便也尽力与皇太后搭话儿。
不想这皇太后天生与她犯冲,凡皇太后喜欢的饮食,皆是玉姐不喜的,凡玉姐喜欢的游戏,亦是皇太后讨厌的。
淑太妃看在眼里,却与孝愍太子妃道:“她两个一南一北,如何能说到一处去?”这两个于先帝时交情倒是平平,如今却各因孤独,又都有女儿要操心,因处境相似,反而好了起来。
王氏戏言:“正因道不同,才须有人弥合。”
言毕,两人相视而笑。
☆、142联姻
玉姐此生也曾遇着不甚喜欢她的人;却没一个似皇太后这般是她正经长辈的。玉姐此生虽只活了二十几年,却不曾遇过这等棘手的事情。她委实不明白皇太后心里是怎生想的,旁人家里婆婆摆谱儿拿捏儿媳;一是倚仗着辈份儿孝道,二是因着儿子必要顺着母亲。
凡婆媳之间有些个龃龉的,多半是有一个夹在中间儿不会做人的儿子。若一味顺母,妻子又是晚辈;忍便忍了。若心疼妻子,从中缓颊,也是相安无事。九哥这里;显是个心疼妻子的。更有要命的一条儿——九哥是过继来的;并非皇太后亲子,本就不亲近,皇太后又无亲儿,朝臣们也不肯听她的,晚年要过得顺当些儿,总该有所收敛。玉姐先搬了梯子来,皇太后却不顺坡下驴,反而再三生事,无怪玉姐不晓得她的想法了。
玉姐不得不与九哥抱怨:“娘总说我的不是,道是不该只奉承慈寿殿,反将慈明殿丢开手儿去。我想也是,总要禁宫里一道住几十年的,镇日冷脸儿相对,彼此都不快活。却不想我说个甚,她都不接话儿,将我晾在那处,也是难堪。慈寿殿都没她这般难缠——你与我出个主意呗?”
九哥冷笑道:“若要她开颜,除非你我去死!”
将玉姐唬了一跳,彼时她正坐妆台前除耳坠子,今日戴的是付一大一小两颗明珠串作葫芦形的坠子,一手捏着坠子、一手捏着耳垂,冷不防吃这一吓,将耳朵也扯得疼了,护着耳朵看九哥:“这是什么话说的?怎就到那般地步了?”
玉姐心里,皇太后头一个瞧不顺眼的便是她,于九哥却并不曾如何挑剔。算来她也算与皇太后有仇,皇太后的脸是她打的,皇太后的娘家衰落之始却是洪谦揭了陈奇有袭杀流民以充军功之嫌。皇太后待九哥却算不上坏,较之孝愍太子遭遇,已算得不错。且玉姐看得分明,皇太后是有心讨好九哥,往东宫送美貌宫人之事便是一证,乃是折玉姐颜面却有安抚九哥之意——“赠美”向来是拉拢人的好手段。
九哥低声道:“先帝时,孝愍太子去得忒冤枉!宫才人她养得恁般尽心!”
玉姐心中了悟,孝愍太子之事乃是旧怨,宫才人之事却是新仇,这两桩是大的,余者尚有许多小事,日积月累,心结难解。总是九哥心里有一想头:皇太后是要个能攥在手心儿里的皇帝,不合她意的,她都要谋害。虽说太皇太后亦有此嫌疑,却比皇太后识时务又果断,两相对比,又有个陈熙行事颇端正,显得好些儿的那个成了个好人,差些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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