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审出梅香来,方知上辈子的债主余二姐做下这等事来,余二姐亦知那欠了八辈子情的梅香居然瞒了她,哭着把自己吊到房梁上,幸使女养娘解救及时,不曾死去。
那头程谦却又寻上门来问罪,且问:“勾我家中逐出的婢女来,竟是为何?原是因她心地不好,方发卖出来,不想府上这般怪异,偏爱这样儿的!将我妻气病,谋杀我儿!”余太公低伏赔罪,程谦却只管面色铁青:“我家老太公又气倒,府上真是厚道人家。”砸了余家待客茶盏,拂袖而去。
余太公外人面前装完孙子,回来将一双儿女各打一顿,又将梅香采了来,她身契原在余二姐手上,小小丫头如何走得脱?梅香此时方知道怕,哭叫讨饶。余太公对自家女儿不忍,对旁人女儿倒忍心:“打死个奴婢赎罪的钱我倒好有!”
喝令把梅香打死,也只算作“失手”,并不是“有意”,动手的又不是他。县、府因坑了他家银子,且余家如今实是凄惨,又是伤婢之事,止罚些银子了账。
余家离去之日,程谦一身缟素来送行,又叫一群花子围了,掷些烂瓜臭果,更有一等地痞,将破鞋直掷余家女眷之车。
作者有话要说:程谦不是啥好人来的,只不过程老太公对他比较实在,他又有一段波折经历,才显得好脾气而已。对一个男人来说,弄死他儿子,简直不能忍!当然,程谦的性格问题、做赘婿的心态等等,下面还会有更多的。
☆、遗泽
程老太公曾与苏先生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不曾想未死在七十三,却也不曾活到八十四。盼了几十年,好容易看着丝亮光儿,秀英又滑胎。若流掉的是个女孩儿,程老太公许不至于如此伤心,一听说掉的是个男胎,程老太公一刹那腰也弯了、腿也软了。请来的郎中先瞧完了秀英,又捎带手多诊看了一个程老太公。
一摸脉,郎中就暗道不好:我是来赚个容易钱的,这要看了个死人,岂不晦气?原来这秀英还好,毕竟年轻,虽是滑胎,好生将养着倒也无碍。这程老太公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当下也不说多收一份诊金了,匆匆留了药方儿,把手一拱:“小生主治妇科,老太公这症,府上还要另延良医为妙。娘子若有不适,还找小生来。”
程家寻这郎中确是妇科好手,他既称程老太公须要另延良医,程家又匆匆去寻旁的郎中。便是江州城内号称“太医”的马太医来,也是摸一把脉,丢个眼色与程谦。两人出门立定,马太医也不遮掩:“油尽灯枯之相,府上若有好参,我与你配些辅药,一道煎服了,若无,趁早往街上买些儿,只好吊命罢咧。”
盖因家中一团乱,仆役不敢搭话,素姐只知哭泣、秀英又卧病不醒,李妈妈把玉姐放在苏先生跟前,林老安人照顾程老太公且来不及。待程谦归来,上下一调弄,送走了郎中,看严了门户,方仔细拷问。
林老安人不一时也累了,素姐哭哭啼啼侍奉林老安人往后头安歇,林老安人叫她哭得头疼,劈头一掌打下去:“我还喘气哩,你哭甚?”素姐生来便被林老安人娇养,旁人要说她,林老安人尚要打回去,不意被林老安人动手打了。当下哭也忘了,呆木木立在一旁。
林老安人见她如此这般,又想秀英,不由灰心,将手一摆:“罢罢罢,你去歇着罢,多为你爹诵诵经。”素姐捂着脸,点一点头,含泪自去后头。
程谦出来见林老安人:“事情已问明了捧砚,也不是他私下收的,恐还有内鬼。眼下宣扬出去,只恐治不了真凶,且密下不言,我须有个交待。”
林老安人道:“你去苏先生那里接了玉姐,送到她阿婆那里,与苏先生道个恼,家里慌乱乱的。我去看看秀英,这遭的是什么罪哟。”
程谦去见苏先生,又接玉姐送往素姐处不提。林老安人紧赶慢赶到了秀英床前,秀英已倒了半日,吃完药睡了两个时辰。林老安人忙把秀英拍醒:“我苦命的儿啊,我晓得你的苦,眼下你可不敢再闹了。”
秀英初醒,神情一片懵懂,顿了片刻,方明白林老安人说的什么,登时咬牙道:“他倒好!我在家养儿子,他往外勾搭小娼…妇!叫他滚!叫他……”
一语未毕,叫林老安人捂住了嘴:“你说甚?说甚?要作死哩!且不说是不是他的首尾,平日里他待你如何?只有你数说人的,没有人数说你的,还不知足哩!你再这般,只好眼睁睁瞧着他与旁人走了罢哩!你大了,有主张了,可怜了我玉姐……”说着又哭将起来。
秀英茫然道:“又要我如何?”也忍不住哭了。
林老安人道:“有甚事,你只管叫他拿个主意,不要强争。我先时也不觉哩,眼下这般,没个男子,家便不成家哩。”
秀英道:“阿公哩?”
林老安人听到伤心事,终号啕了出来:“那个老东西,也病倒哩,合家上下,全看玉姐她爹哩。”
秀英梦怔怔坐着,忽而问道:“我玉姐呢?”
林老安人道:“我使她爹送到你娘那里了,你这里乱糟糟,她小孩子家,别惊着了。合家上下,就她那里安静哩。”
说话间程谦已归,林老安人扶着吴妈妈起身:“我去看你们阿公,你们好生歇着,明日还有事哩。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须过哩。”
程谦按下秀英,不令她起身:“我送阿婆。”林老安人道:“你是好孩子,我从来看在眼里,歇了吧,明日且有你忙哩。太医不当面说我也知道哩,你阿公没几天哩,他的老衣寿木十年前就预备下了,明天你早起使人取了来,还有扎棚儿要的木头、白绢要置办,压一压。”
程谦应了,到底目送林老安人出门,又嘱多点一个灯笼照亮儿,方回来坐于秀英床头,握她手道:“此事我必与你一个交待。”
秀英嘶声号啕,手上不住打到程谦身上:“我好好一个儿子啊!”哭得程谦心头焦躁,硬压下道:“难道不是我儿子?!且住,我问个分明,一个也饶不了他!”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这一夜程宅过得是凄风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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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程老太公转醒,也起不得身,只叫平安儿扶着坐起,腰后垫个隐囊,第一宗便是请苏先生来说话。
苏先生已知家中事,然自觉外人,不好插言,今闻程老太公相请,正一正衣冠,急促而来。到得床前,不由大吃一惊:“老友这是怎么了?”程老太公道:“老啦,不中用啦,有事要拜托先生哩。”一句话间,喘了四、五回。
苏先生因道:“府上事,我才知道,眼下无他策,唯请静养。”
程老太公摆一摆手儿,道:“我自知,我自知。有事相托,万勿推辞。我去后,一门女眷,唯孙女婿一人,我、我要与他改契,改作十年,三年后,他可归宗。使他进学,便做一秀才,也强于满门女子当家……”
苏先生道:“老友之心我自知之,我自会教他。”
程老太公道:“小女素柔弱,惯坏了她。我便想,外孙女儿断不可如此。万不想,她又太刚强,自家把自家弄坏了。玉姐……玉姐……”
“玉姐也是我学生,我自会看顾。”
林老安人一旁焦急,见苏先生答应下来,始舒了一口气。她因程老太公所言,知苏先生有来历,见苏先生允了,便思,纵然孙女婿小有不好,有苏先生看着,程谦也不敢过份。重中之重,自是玉姐,苏先生又应下教导,林老安人一颗心终落回肚里。上前道:“你不过一时难过,将养便是,又要劳动先生哩。”
苏先生道:“我早应做府上西席,当尽本份。”
程谦、素姐、玉姐等又到,玉姐尚不知何事,遣朵儿打探,也只知家中来了郎中。玉姐便猜是她母亲生病,急得不行,夜里便要来看。素姐哄不住她,便抱着她哭,哭得玉姐一头雾水,跟着急得哭。逃又逃不掉,一夜胡乱歇了。
早起素姐携她往程老太公处问安,嘱咐道:“太公病着哩,可不敢再闹。”玉姐才放下心来:“我省得。”在她心中,老人家有些病痛倒是常见,她母亲有孕,最是金贵,只要不是她母亲有恙,于这家中,便不算难关。
见了程老太公,看他病了,玉姐煞是难过,往床前握了程老太公之手:“太公,太公怎躺下了哩?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程老太公很是慈爱,左手握玉姐之手,右手抚其顶:“是哩是哩,要好好吃饭。玉姐也要好好吃饭哩。”
玉姐听这声音断断续续,心下惶恐,抬头睁大了眼儿看向程老太公,忽地道:“我娘哩?”
程老太公苦笑,林老安人道:“你娘歇着哩,她现在出不得门儿。你听话。”
程老太公复又语于程谦:“除开秀英,都在这里了,我有话说哩。你自来家里,上下都看着哩,没一句不好的,是秀英自家急躁了些儿,她有身子,又……你多担待些儿,万事看我、看玉姐面。”
程谦见他说得吃力,忙上前道:“太公不消说,我自理会得,她没坏心。太公只安养,不日还要做寿哩。”
程老太公道:“你且听!我与你改个契儿,原说在我这里十五年,于今改作十年。你好生读书,十年一过,立时去考试。”
程谦咬牙道:“太公休要如是说,我必有交待。”
林老安人垂泪道:“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你哩!你不立起来,倒叫我们指望哪个?”
程老太公道:“我原是拐了你来的,你念恩,这好。我临走了,不能不讲良心哩。你们都好好的,我才能闭眼哩。”
苏先生果断,道:“依原样,你且要等上八、九年,一门女户,如何生活?”
程谦往床前一跪,闭目流泪,不再多言。
程老太公又叫林老安人取了只铜包角的朱漆匣儿来:“我都交待于你。”当下把家中田契、地契等清点。程谦也不看,依旧铜锁锁了,交往玉姐手中:“你娘病着,你自收好。”
程老太公头一歪,林老安人惊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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