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秀才,且有数位举人,又有府、县衙内之官员,家中亦有儿女,相较之下,这些人家儿更宜结亲。
然申氏心中又有些犹豫,常言道夫贤不如妻贤,子孝不如媳孝,同理可证,老子争气不算争气,儿子争气才是道理。英雄莫问出处,但凡孩子好,这门亲便不算错结。申氏一想玉姐那小模样儿,初见时她几要叫来抱上一抱,十分投眼缘儿。再想四姐、六姐都说她举止得宜,懂得又多,还说读书识字,能写能算,又有些意动。
要论模样儿,论人品,申氏也觉配得上自家儿子,只是洪家家境小有不足。申氏会经营,又有丰厚嫁妆,洪家家业在她眼中虽不薄,却也不厚。一时又想,这玉姐儿若是娶来做儿媳妇,也不见得不好。然而这做娘的,对亲生儿子总要偏疼些儿,想玉姐之人才,配九哥倒也不坏,只可惜洪谦是秀才、家资又不甚丰富。若是配了比九哥长两岁的八哥,又觉可惜。
如是辗转反侧,四远不近地吊着。
似申氏这般为儿女相亲的作态,大凡到了这个年纪的妇人都有,大家恰是同路人,处上几回,但凡不是那么粗笨到家的,谁个又不能隐察其意?
江州城里也有几个见识高的人,自知并非所有宗室皆是风光,然则申氏这里又有不同。且不说郦玉堂前后二妻嫁妆丰厚,便是申氏这般待前妻所出与庶出大度的人,也是难寻。更兼有她教导,郦府君家儿女,品性实是不错。庶不庶出,且轮不到这些人来挑。无论配了哪一个,都不委屈。
不少人便暗地里互作了对头。只为在申氏面前出头露脸儿,与天家做个亲戚。想要自家出头儿,便有两条道可走:其一乃是尽力早头,其二乃是贬低对手。但有申氏打听,便有那一等小心眼之人,要说旁人坏话。
无巧不巧,这日申氏不幸提及玉姐:“倒好是个伶俐孩子。”回话之州府李主簿娘子,便叹道:“是哩,只可惜命不甚好。”申氏奇道:“我看她倒好有福相,且也锦衣玉食养大的模样儿,如何说命不好来?”李娘子道:“这世间岂是衣食无忧便是有福的?她家事儿,我倒好知晓些儿,您道为何?止因着她家三番两回更改户籍,这姓儿换来又换去,县中改完又要报到府里,我家当家人恰做个主簿,是以知道。”
申氏愈好好奇:“怎生说?”
李娘子道:“娘子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见识?那是她家将她作户头养的哩。她娘原姓程,是城里程老秀才的外孙女儿,程老秀才养下一儿一女,儿女都中了举人,却在入京赶考路上一病死了,其时尚未娶亲,程老秀才便止有一个闺女,没奈何招了赘,又止生了一个闺女,这便是洪秀才娘子了。洪秀才原是他家赘婿哩,后来契满,才携妻归的宗。他两个生这姐儿时,还在程家,这姐儿原跟着程家的姓哩。次后归宗,又改姓了洪。归宗后洪秀才娘子才养下一个哥儿,洪秀才仁义,作主将这哥儿又叫姓了程。于今她家止有这一个姐儿,并无洪姓兄弟。可不要将她作男孩儿教养,样样养得出色?”
申氏“哦”了一声,更转而问起江州过年风俗:“虽说都是过年,到底十里不同俗,不知这里新年怎生过来?”
李娘子便转说江州之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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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五姐两个一处做针线,因新将至,吴王府之近枝亲眷委实太多,旁人不说,这吴王与王妃、郦玉堂夫妇,又有她们叔伯、伯娘婶娘等长辈,却多少要有些针线孝敬的。富贵人家女孩儿针线,多是用在这些地方儿,并不需过于刻苦。然则四姐、五姐又不同,吴王府人口委实太多!
虽因着人口多,王府住不下,除开世子,其余成家子女皆由吴王作主,王妃主持了分出府去住,亲戚毕竟是亲戚,该奉与长辈的孝敬,却是一丝儿也不能错的。家中六姐、七姐尚年幼,止做些与祖父母便可,四姐、五姐年长,要做得便多,自冬至日起,便要动手,且要留上一月半月,预备着从江州往京中送的路。
姐妹二人做一回针线,便有乳母妈妈来说:“娘子那里客已走了,叫姐儿们过去呢。”四姐放下手中活计,问那妈妈:“今天来的是李娘子?说的甚?”那妈妈道:“老身不在那里伺候,并不知晓。猛然间听前头伺候的人说,那李娘子说……”如此这般学了一回。
五姐道:“打水来洗手,我们整衣去娘那里。”
到得申氏处,却不见六姐、七姐,四姐、五姐互丢个眼色,向申氏问安,申氏一指下手圈椅道:“坐罢。今日做了多少?”四姐道:“再有半晌,与五婶儿的便得了。”五姐道:“我也是。”申氏一点头:“那便来得及,晚间便不要做了,点灯熬油儿的,眼睛都熬坏了。”
四姐道:“娘今天见了李娘子,可有甚说道?”
申氏皱眉道:“却是为难。你们哥哥姐姐的婚事,我办得倒好,却不想到你们这里,遇上难事。有一个,这江州城里有个盛小郎,十三岁便中了秀才,今年才不过十四,家中却不富贵是个乡绅人家。若他能再进学,与你们姐妹倒好。只恨他祖父新丧,今年才周年,他父母断无孝中操办定亲之理,你们却等不得。若日后合宜,我许将他说与六姐,你们姐妹纵知道了,也心里数儿,不好怨我。”
四姐、五姐齐起身道:“娘是哪里话?娘对我们甚样儿,我们看到眼里、记到心里哩。”也自知委实等不得,一等二等,万一祖父又有甚商户要拉拢,哭且不及。
申氏道:“你们明白事理儿便好,还有一件,你们见过两回的洪秀才家女孩儿,如何?”四姐、五姐还记得玉姐,都说:“小小年纪,看着倒是个明白人儿。”四姐更多问一句:“她与九哥同年,比八哥小上两岁,难道?这——”
申氏将于李娘子处听来之事一说,叹道:“但凡说亲,是结两姓之好,不过是家与人两样儿,总要图上一条儿。家有二,一是功名官爵,二是家私。她爹是秀才,我倒不挑,你们外祖父连个秀才都不是哩。然家业却略薄,这一条便不好。家这一条儿,她次着些。余下只看人才。没兄弟也不甚打紧,她母亲也不个不能生的,想来她亦然。她那小模样儿出挑,我看着也喜欢。光看着聪明也不够,你们爹打从王府分出来,一个人便也撑不了这么大家,何况你们兄弟与府里更远了一层?须得个能干媳妇儿才好。若说她家原是女户,她又做了这么些年独女,有好教养,我真是动了心了。只要她人才好、本事好,管她爹是不是秀才,家中又有多少家资,我都想定下来哩。”
四姐、五姐不意申氏居然有这等突出奇想,五姐道:“这女户人家……”
申氏道:“你懂甚?这样才好,这等人家,只要没叫人治死,就是有大能耐。只是我还不知这个姐儿能耐如何……”
四姐道:“既这般,便多走动,多打听,单叫来细细品察便是。我们也喜欢她,合意了,我们再没不欢喜的。”
申氏斥道:“我这几个月来见这些人,你道人家是傻子?有脑子的怕不都猜到了!你还道自家高深莫测,人不知晓哩?不过是看这里是州府,人都陪你作戏耍哩。看这些人,说旁人坏话的,一力说自家孩子好话的,还能看不出来?单寻了哪一个来,岂不为她惹事?成了便好,若不成,留下这姐儿岂不难堪?”
四姐讷讷。
申氏道:“这等瞻前不顾后儿,不管旁人死活的事儿做得多了,既招人怨,也伤阴德,不定何时便有报应。你们做事儿,也须谨记,不可如此。”
四姐、五姐起身领训。四姐更生一计:“将年底哩,娘又好见这些人儿,我与五姐多与她说话罢哩,娘只管看着听着。要我等问她甚么话,娘预先说与我们。这样既知晓了,又不显眼儿。”
申氏一合掌:“这样倒好。”
世人再想不到,正经人家听着便绕道走、不欲与之说亲的女户人家,到了申氏这里,却是儿媳之上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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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尚不知李娘子一席谈,她又重入了申氏眼中。她正看秀英要做买卖,便把平日里胡乱看来的书说了出来:“劳作立身,其利十倍;珠玉无价,其利百倍;谋国之利,万世不竭。”
秀英自是听得懂,白了玉姐一眼,道:“又作怪来!劳作立身,哪里能得十倍之利?珠玉无价,何来这许多本钱赚百倍之利?去去……”
玉姐笑道:“何如屯积奇货?这地界儿,南来北往商客又多,原就有屯货仓栈,干的就是个互通有无的营生哩。”
秀英道:“你又知道了?你却不知,这南北商道,皆是有主儿的,哪条道儿上谁个做熟了的,旁人寻常难插得下手哩。且这南来北往,你道好走?一路上又有官人抽税、又有强人剪径,路是拿钱买出来的哩。还要心腹人等跟押,方能放心,咱家哪能这样干?”
玉姐皱眉:“那娘说要怎生办?”
秀英道:“还是原先太公在时,咱家做过针线买卖,本钱少,又容易看。”
玉姐大为扫兴,秀英道:“你休要小看了这买卖,哪家能少了这些?薄利多销,买卖便能做得大,出息便多。运气好时,有胡商路过,咱家铺面大,常往这里买许多针,转回藩邦卖钱。”玉姐没奈何,只得交出百两银子,与秀英放作一处,预先向铁匠处下了定金,使他做了针来。又使人收线去。只等新年收了铺子,开那针线店。
母女两个兴冲冲,正要大干一场,不料又受邀去州府做客。
这一日,又是花团锦簇,济济一堂。玉姐忽觉奇特,上回来时,六姐与她说话,这一回却是四姐、五姐抢先与她交谈。四姐道:“我许久不见你了,近来忙甚?”玉姐不好说经营之事,只说:“在家相帮我娘看家。”
五姐问她:“听说你夏日里往乡间去了,都有甚好玩的?”
玉姐道:“我也不曾走太远,只看他们浇田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