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蹲在厨房门口的弟弟“呜呜”的哭声。可是他哭不出来。他想到的是,我傻啊,两股电线怎能一块儿剪呢?能不连电吗?物理老师早就说过,什么地线火线的,电线只能一根一根地剪。他这才感到后怕,雨好像停了。刚才那地狱般的情景让他挥之不去。
他想,也许是奶奶救了他。
当曹大屯和曹大洋回到那个小村子时,奶奶已经被火化后送了回来。堂前,奶奶在遗像上看着他们,从容又安静。老太太的嘴角上好像还挂着一丝笑容。
事情其实很简单,奶奶在临上车之前得了脑溢血,在镇上医院里昏迷了十一天,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曹大屯心想,奶奶还说什么呢?她以生命拒绝了城市,她没必要再说任何话。奶奶是那么纯粹,她一辈子就扎根在这个村庄里,她属于这里,她的脚没踏进过城市一步。奶奶拒绝摇摆,奶奶是一棵大树。相比于奶奶,我们都如同水中的浮萍,浮在水面上,风朝哪儿吹,我们就朝哪儿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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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凶手 2(1)
秋深了。宽大的梧桐树叶都变成金黄色,曹大屯靠在宿舍的床上,盯着窗外的树叶发呆。只有那么一点儿风,叶片轻轻一动,便脱离树枝,摇荡着飘落下去。一片,一片……静静的悄悄的,无声无息。曹大屯看傻了,他忙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继续盯着树叶发呆。
这时候,门一响,呼呼啦啦带进一股风来,随风进来的还有爽朗的声音:“哈,曹大屯,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里发呆呢。”
曹大屯定睛一看,原来是伟哥。曹大屯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
“哎呀伟哥,你,刚到?”曹大屯高兴地攥住姜大伟的手。
“你爹不是分房子了吗?你咋还住这破地方?”伟哥说话还是那么直来直去的。
“我,我娘刚过来,这不,我还没来得及往回搬呢。”曹大屯挠着头皮,让伟哥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跟你说着玩儿呢,还是在外面住方便,”伟哥笑了,拍着曹大屯的肩头,突然放低声音说:“嗨,说实话,那个女孩子搞到手没有?”
曹大屯也笑了,眼前的伟哥,总是让他感到特别高兴。他忙让伟哥坐下,给伟哥点着一支烟。伟哥拿烟的手朝门口那里招了招,说:“进来吧,别不好意思。”
曹大屯扭头一看,才发现一个女的站在门口。这个女人穿着一件红风衣,长相还可以,就是皮肤黑。曹大屯没见过这个女人。
“这是你嫂子,真嫂子,不是假的。我们这叫结婚旅游,济南是最后一站,明天就回去了。”
“真的?你结婚了!你咋不提前说一声。”曹大屯边说着,边把女人让到里面来,“来,嫂子,里面坐。”
“嗨,我都三十了,这年纪结婚也不新鲜了,有啥说的?兄弟,你可别学我,你住在济南,身边女孩子多,有好的早划拉过来。”
那个女的龇着牙,看上去很实在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一袋糖,放到曹大屯面前,说:“你吃糖,吃糖。”
这糖得吃啊,曹大屯说着,剥一块放进嘴里。
“你嫂子在邹县电厂工作,也是城市户口、正式职工,唉,你看单位分房子,我们连要的资格都没有。我操他妈,什么政策。我只好跟你嫂子在电厂那里租房子住。兄弟,电厂周围是什么地方?农村啊,看来你哥这辈子是进不了城了。奶奶的,不想这些事,晚上我请几个难兄难弟吃个饭,就在单位食堂的单间里,你得参加啊。”
“这,我一定参加。”曹大屯就喜欢伟哥发牢骚。他喜欢伟哥这种脾气。
抽完一支烟,伟哥带着媳妇串门去看老朋友。曹大屯急忙骑上自行车来到西门,在当时济南最大的礼品店里,花了一百多块钱给伟哥买了一套茶具。
吃饭总是那一套,大伙送点礼钱,闹一闹,再说上一堆什么早生贵子啊一类的客套话。临结束的时候,伟哥说:“大屯,你得送我们回招待所,这么多东西,我和你嫂子可提不了。”伟哥边说边朝他使了个眼色,曹大屯便明白了,伟哥肯定是想跟他单独再喝。
果然,在回地矿局招待所的路上,伟哥就跟妻子说:“你回去洗个澡先睡,我和大屯再出来说说话。好吧?”
“你可别再喝酒了,再喝又多了。”女人也不好说别的,只好这样说。
“这你放心,济南我就这么一个好兄弟,我们再聊一会儿,就一会儿。”伟哥搂着女人的腰,把嘴巴放在女人耳根上,话软软的,跟吹风似的。可把曹大屯羡慕死了,心想,啥时候咱也搂着个女人这样说话。。 最好的txt下载网
我是凶手 2(2)
曹大屯的脑子里立刻浮起袁婷婷来。不过,一想到袁婷婷,曹大屯这心就倍感失落。埋葬了奶奶,曹大屯回到济南后,首先想去的是老袁家,一个是想跟老袁和胡秀芝说说话,排解一下心里的郁闷,如果能碰上袁婷婷就更好了,哪怕只看她一眼呢,也是一种安慰;再一个是因为奶奶的死,爹娘的心正难受着,他想到胡秀芝那里买点蛋糕给他们吃,他买,毕竟要便宜,胡秀芝肯定还要多加上几块。没办法,这种贪图小便宜的心理曹大屯始终都有。不过这一次,他还没进小王府街呢,就碰上了袁婷婷。袁婷婷坐在一辆超大的摩托车上,开摩托车的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的,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戴着墨镜,显得威风凛凛。路过他身边时,袁婷婷扭过头,似乎还朝他笑了笑。曹大屯脚尖点地,跨在自行车上,半天没动,傻在那里。后来他使劲儿甩甩头发,蹬起自行车又回到集体宿舍。接连好几天,他都没吃多少东西,在车间里,钻进造粒机打巴时,铁锤没抡两下,浑身就没劲了。老袁接过他手里的铁锤说,我来吧大屯,家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调整调整。老袁人真好,他想。可老袁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让他女儿闹得呢。他跟袁婷婷算不上谈恋爱,却尝到了浓烈的失恋滋味儿。
他和伟哥来到建工俱乐部旁边的啤酒摊前,依然是趵突泉扎啤,喝一口,冰爽爽的。秋深夜凉,啤酒摊前生意照样红火,烤羊肉串的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让人的心情很快就放松下来。应该说,坐在马路边的马扎子上,吃羊肉串喝扎啤,这绝对是济南一景。尽管有些不雅观,但这符合济南人的性格:爽快。伟哥也喜欢,他往马扎子上一坐,喝一口扎啤,连说几个好,接着叹息一声说:“哎呀兄弟,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白天马不停蹄,夜里还得……”
“还得干啥?咋不说了呢。”
“你这个小子,还挺闷事的呢!”伟哥瞅着曹大屯,笑了,说,“没劲,真的,大屯,真的没劲。这事,你哥我憋了三十年,没干过的时候,日思夜想,结果一干,不到一个星期就烦了。”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说恣话呢。”
“大屯你不相信,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不结婚,回济南还有希望,这一结婚,变成死胡同了,农村父母年纪大了,催得紧,拉扯你这么大,等着你光宗耀祖呢,你得跟他们有个交代吧。话又说回来,你哥不是那种没有理想的人,刚毕业那几年,心气儿高着呢。是现实让你没脾气。”
说到这里,伟哥的眼皮抹搭了下去,眼神也不再发光,一口把杯中啤酒干掉了。曹大屯一看,伟哥是认真的,讲的是真话,也叹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屯,这次我看到你,觉得不对劲儿,神情恍惚,也没精神,是不是有什么事?”
“伟哥,你还真会看,兄弟我差点见不到你了。”于是,曹大屯把自己遭电击,父亲回去搬家,奶奶的死,等等,家里一系列的事都跟伟哥说了一遍。
伟哥也禁不住感慨,说:“奶奶这个人还真有性格,这也遂了她老人家的心愿。也是,你说她来到这里,整天住在楼上,也没个人说话,她怎能习惯这样的生活,闷也得闷死。她就属于那个村庄,她跟城市离得太远了。你别说她老人家,就说我们这些从农村长大的吧,这都好多年了,跟城市还是两层皮,粘不到一块儿去。”
伟哥说得很对。曹大屯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城市生活,浑浑噩噩的,比伟哥说的还糟糕。他就如同一个龌龊卑下的小丑似的,整天贴着墙根走,时时在偷窥着别人的正常生活。他孤独,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面对车间里庞大的机器设备和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他恐惧、迷茫、提心吊胆,莫名其妙地出虚汗,还要处处迎合别人的生活方式和观念,点头哈腰地装着什么都懂,然而事实却是,连追求爱的勇气都没有。想到这里,他的眼前就闪过袁婷婷的音容笑貌,就想起那一首首的诗和一只只白纸叠成的小鸟。这些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啊!喝了这么多酒,他突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本来他想跟伟哥说说他对袁婷婷的感觉,可是从何说起呢,他不知道,他一点儿资本都没有。读高中的时候,面对储小青,他连城市户口都不是,他低人一头,所以他只能远远地看人家几眼。可如今,面对袁婷婷,她似乎就在他身边,可他还是无法靠近人家。那怨谁呢?也许他早该知道人家袁婷婷是有男朋友的。他不知道吗?他应该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知道。
“工厂里怎样?”伟哥问。
“能怎样,混呗。这套复合肥设备根本就不成熟,什么狗屁国外进口设备,总是开开停停,一个月生产不出个三千吨五千吨的,厂长说得好,工艺还在不断地改进嘛。好,你看报纸上吹的,天花乱坠。哎哟,我的娘。来,伟哥,干一杯。”
“大屯,你可能不太关心政治,”伟哥拧着眉头说,“我有种预感,中国要发生大的变化。太沉闷了。这不,今年春天,老人都坐不住了,跑到南方去转了一圈儿,还真起作用了。”
“怎么变,伟哥?是好是坏?”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国家领导人,再说了,国家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