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芬一听就蹦起来,说:“他没有回去呀,他回去俺不就见到他了吗?”
“这就怪了,你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人家一问,曹大屯确实昨天回去了。吴翠芬一听,先是一高兴,接着不禁又担心起来,心想,大屯咋没回家呢?转念一想,会不会躲在集体宿舍里睡觉呢?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喜,忙跟眼前的年轻人告辞。
那天晚上,吴翠芬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钟。老曹带着曹大屯和曹大洋已经在解放桥附近转了好几圈,刚回到家,吴翠芬就推门进来了。三个人正坐在桌子旁垂头丧气。老曹抬头一看吴翠芬,霍地站起来,喊道:“你这是到哪去了?也不放个屁!”吴翠芬似乎没听见,她两眼盯着头发蓬乱的曹大屯,爱惜地说:“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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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聚 2(1)
不知不觉,吴翠芬来济南生活已有半年。这是怎样的半年呢?要是用两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迷迷糊糊、提心吊胆。说迷迷糊糊,是因为城市的天空整天乌烟瘴气的,那跟农村的天空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咋就老是觉得眼前蒙着一层阴翳,并且,这里到处是楼,天变小了,她心里堵得慌,脑袋瓜子别不过弯来,再说街道,又多又乱,跟蜘蛛网似的,还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记半天也记不住,所以她一个人不敢走远,怕迷了路,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从家到菜市场,从菜市场到家,后来卖烤地瓜,又稍稍往远处挪了点——菜市场的另一头,因为离家近的这一头,已经有老头占着位儿;这半年来,她去得最远的一个地方就是化肥厂了。说提心吊胆,是因为马路上汽车多,过马路时,经常有汽车吱一声停到她跟前,把她吓得心惊肉跳,有时候,车窗玻璃里会伸出个头来,骂她找死,她头都不敢回,像个蚂蚱似的跳开了。真正让她难受的是曹大屯出事以来,看到儿子整天失魂落魄、欲死不能的样子,她的心碎成了几千段,眼泪淌了不知道多少,她甚至后悔一家人来到城市这种地方。
在这里,出一件事就能让她害怕上一阵子。
前段时间,刚过了年,回家过年的外地人还没有回来,买烤地瓜吃的人明显的少,她推着三轮车,路过市场这头卖烤地瓜的老头身边时,就停下来跟他聊会儿天。老头姓张,六十刚出头,瘦瘦的,挺爱聊,看上去脾气不错。两个人先是聊烤地瓜,老头卖得时间长,经验多,就向吴翠芬传授一些秘诀。吴翠芬挺感激,觉得这个老头不孬。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来的,有共同语言,拉农村,拉家常。这一拉,时间就显得短过得快。
吴翠芬也知道了张老头的一些情况。张老头是泰安农村人,两年前死了老伴,因为没有儿子,只好来到济南投奔女儿。他女儿在菜市场旁边的筒子楼里分有一间房,就腾出来让张老头住。女儿和女婿另有房子,并不住在这里。张老头一个人倒也自在,白天卖烤地瓜,挣的钱足够自己花的,晚上看看电视,听听吕剧,挺知足。
“可比在农村强多了。”张老头说得实在。
“俺咋觉不出来呢?”吴翠芬叹口气说。
“时间短,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俺刚来的时候也住不惯,要走,想回农村,闺女好说歹说给劝下了,现在,让走也不走了。”
“你是咋调理过来的呢?俺就说俺这个人命穷,享不了福,你说原来在农村,公公死得早,俺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还得伺候婆婆,种着八亩地,大事小事俺个人操心,多难啊,可俺没觉得咋,就过来了。那时候就想,要是一家人能聚在一块过日子,该多好!如今,真凑在一块了,却一点也没觉出咋好来。你说穷命吧。”
“好些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现在这孩子,像俺那外孙,肉肥了不能吃,肉多了不能吃,肉少了不能吃,还天天吵着要去啃什么鸡。当然你不一样,你对这城里的生活还没顺过来,等顺过来就好了。你看我现在,知足常乐啊。”
张老头说得不错。吴翠芬想,也许顺过劲儿来,啥事都会好的;知足常乐也对啊,想一想,不管咋说,这里的日子确实比农村强,最起码不用顶着日头钻玉米地,不用冒着雨去撒化肥,不用为了浇地去求爹爹告爷爷,不用披着星星去割麦子,不用……不用的事情很多,那自己心里为啥还总是空空荡荡、疙疙瘩瘩、没着没落、提心吊胆呢?她还是想不明白。她仔细打量身边这个张老头,但见他脸色黑瘦,眼皮有点肿,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尽管他知足常乐,却看上去还是让人可怜。 。。
团聚 2(2)
“平时你咋吃饭?”
“好凑合,你看对面,那个红楼,旧的,俺就住在一楼,那个挂蓝窗帘的就是俺住的那间,多近便,说回家就回家,回去下点面条,或是买个烧饼回去,就成。啥苦咱没受过。”
吴翠芬更觉得他可怜了。一个农村来的老头,不能说饥一顿饱一顿吧,反正肯定是吃不好。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过清明,这烤地瓜的生意就不好做了,一是地瓜越来越少,进不来货;二是天一热,整天守着火炉子,也受不了。这一天晚饭,吴翠芬做的大包子,韭菜肉馅的,老曹和两个儿子都说好吃,她挺高兴。饭后,老曹抹抹嘴,出去玩了;曹大屯抹抹嘴,回集体宿舍了;曹大洋抹抹嘴,进屋学习去了。吴翠芬收拾着剩下的包子,突然想起张老头来,该给张老头送几个去尝尝,顺便问问张老头有没有好点子,看看夏天能干点啥。她觉得张老头点子不少,自己卖烤地瓜,就是受了他的启发。你别说,卖了三个月,挣了一千块钱,不比老曹的工资少多少。吴翠芬心里挺满足,自己没有工作,不能靠着吃老曹,眼见着大屯要找媳妇,大洋明年要上大学,等着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吴翠芬用方便袋装了四个包子,来到菜市场边上那幢红楼跟前,看到蓝布窗帘里面亮着灯,心想,好,张老头在家,即便他吃了饭,留到明天早晨吃,这样的天也坏不了包子。吴翠芬进来楼门洞,便敲了张老头的门。张老头开开门,站在那里愣了片刻,他万没想到会是吴翠芬,等他明白过来,脸上一下子活泛起来。他忙往里让。
屋里灯光灰蒙蒙的,有一股陈腐的味道,单人床上乱糟糟的,靠墙的柜子上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里面,侯耀文他们正在说相声,眼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盘花生米和一瓶“兰陵二曲”,张老头正在喝酒呢。
“哟,喝酒了,正好还没吃饭吧?俺包的大包子,拿几个来让你尝尝。”说着,她把包子放在茶几上。
“你看,你看,你包大包子还想着俺。”张老头边让她坐,边说,“妹子,你,不喝点?”
“不喝不喝,你喝你的,”吴翠芬笑了,往床沿上一坐,说:“俺坐会儿就行。”
“不喝了,每天二两酒,解乏。俺尝尝你的大包子。”张老头拿起一个大包子,使劲咬一口,咽两下才咽下去,瞅着她说:“哎呀妹子,忒香了,皮薄、面软、馅多,你看这外观也漂亮,个头又圆又大,这花也掐得匀称。”
张老头这么一说,吴翠芬心里美滋滋的。她包子包得确实好,在村里,她不敢说包得最好,但她没见过比她包得更好的。你说包包子这活简单吧,可还有好多人不会包呢,自己的婆婆就一辈子不会包包子,所以在婆婆眼里,她就是巧儿。
“张大哥,你说这天也热了,烤地瓜看来干不了几天了,你说再干点啥好呢?咱没工作,咱不能光等着吃吧。”吴翠芬叹了口气。
“是这么回事,”张老头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俺夏天啥也不干,孩子不让干,也没啥可干。你嘛,卖雪糕冷饮吧,你还得先投资买冰柜,这不行……”
吴翠芬盯着张老头,仔细听。
张老头微垂着头,咬一口包子,猛地一抬头,说:“有了!”
吴翠芬一下子站起来,满目的渴望。
“卖包子!你能包出这么好吃的包子,卖包子肯定行。”
“能行?”吴翠芬的目光有些疑问,她有些不太相信卖包子还能赚钱。
“肯定行,这个很简单,又不用啥本钱。你在家把包子蒸好,弄两个那种泡沫保鲜箱,推辆车子往市场口这里一站,‘嗨,热包子,刚出锅的热包子,’肯定差不了。快餐店那包子比你包的差远了,还五毛钱一个,你也卖五毛,肯定卖得比他们好。”
“真的能行?”
“真的行,你回家好好合计合计,多少钱的面,多少钱的馅,能蒸多少包子,能卖多少钱,这不就出来了。就是有一点,太忙活人,累。”
“累倒不怕,能挣钱就行。”吴翠芬动心了,她决定回家先蒸两锅包子,合算一下,只要挣钱她就干。
吴翠芬真的很感谢张老头,一个劲儿夸他点子多。张老头本来就喝了酒,让她这么一夸,脸上的红光更加灿烂。
事情本来就该结束了。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这一天对于吴翠芬来说,应该是非常快乐的。但就在她起身告别的时候,张老头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两只手攥住她的乳房,边揉搓边嘟囔着:“妹子,真好,真好。”
吴翠芬愣在那里,有那么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太突然了,给她一万颗心,她也不会想到张老头会这样。她本能地挣拽,不过张老头的劲头越来越大,正抱着她往床头那边靠。“你松手,俺让你松手。”张老头就是不松手,并且把嘴巴往她脖子下面拱。吴翠芬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儿,她猛地一甩,把张老头甩了一个趔趄,她回过头,甩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张老头一下子愣在那里。
“你咋能这样?你把俺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俺是正派人,俺自己在农村二十多年,俺从来没做过出格的事。”
张老头不死心,还想伸手,刚伸出来,一巴掌让她拍下去了。
“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