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有多少家底?今后啥打算你们这些‘款爷’……”我没敢小看他。
他想在城原市郊开个琉璃瓦厂。看着他这么有条有理地谈设想、谈计划,我知道他已做了这方面的市场调查和可行性论证,就差甩开膀子干了。有了这些,加上他素有的大刀阔斧,拼命三郎劲儿,他会成功的。但愿大个子小心些。
见我沉思的样子,他解嘲道:“瞎折腾呗!成事者天也。不像你老同学大大一个文人,墨香过海,笔透纸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五、九龙河轶事(7)
嘿!真有这家伙的,捧起人来一套一套,叫你无话可说。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突然问:“你发消息了么?这儿没人报。”
“发了!第二天上午王春山捎去的。”我说,“‘破迷’后,王主任冒雨去镇上,说是‘向镇上打防涝报告’……”
“他!他会把稿子好好投出去?没准擦了屁股……”
张镇长插话:“不会的!春山这人爱热闹,思想弯子却转得鬼快……不过呀,我给你们说哩,我虽然是共产党员,但这神神鬼鬼的事你有时要信哩。”他并且极有经验地讲述了据说是去年的一桩事:他们培训完毕去旅游观光,到“”*寺跟前时,一同接受传道布经,并且合影。末了他语重心长地添上:“想想,连文宣传部长也信以为真,带了资料给地委张书记看……我主观地认为,张书记老婆的病现在肯定被根治了。”
他不言传了,用假设的事实结束了谈话。
我们一阵哑然,都将目光投向门外。
一会,鲁平问:“你写的捐款数字是多少,我和玲玲都想多捐……”
“你俩?…你们呀,会有机会的。”
他却发红了脸,表示遗憾。接着发现新大陆似的:“你不知道,多可惜没写上……”我心急地在他脸上找下文。他这才续上:“那晚,村委会还决定,给看戏的高台村人,不论男女老少,每人记一天义务工。说是借鉴*、张庄、刘峁等四村的经验,让人们尝尝神的功德。”
我不禁失笑起来:真是天下怪事多多。然而,张镇长却见惯不惊。
“村委会的决定这么多,还是以后慢慢写吧,好让不在西部的人听了不至于当成神话。”我说。
鲁平走了。
当天下午,我正懒散地躺在土炕上,玲却来了。她双手向上提着裤管,脚蹬一双香色皮凉鞋,没穿袜子,白生生地脚丫一律向外探露着。很显然,进门之前,她是注意了一下形象的。
见她直愣愣地站在门外,不进,也不语,我便开腔道:“你真精神啊!…还下吗?”
她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眉睫上的水珠抖落在红扑扑的、冒着热气的脸上。用手指将黑黑的湿发往后一拢,拿着湿手直向我脖子上摸来,“不下啦你试试!”真是服了这个小丫头片子了。
我俩一同跑出去看河涨。川里娃娃没听过车响,原上娃娃没见过河涨。真的,对我而言,看涨河还是头一回。很幸运,有表妹伴我左右,又有这时大时小的毛毛雨助兴,尽够幸欣的了。像由于接连下雨而赶晚晴的蜻蜓一样,一群群的孩子赶潮一样涌向河滩,河滩里沸腾起来,喧闹声,激水声,顿时回荡在这九曲河湾里……川里人自有川里人的乐趣。记得上初中时,班里为“是川里好还是原上好”发生了激烈争论,有些同学甚至言行过激起来,班主任专门制止了这场风波。现在看来,川里很好。
我们很兴奋,谈了很多。她问我有可能在哪里落足,我真实地给她说了。她说也想到城原开“服装公司”。我愕然了。
当我们回来的时候,天上已不见了雨,顺着川道往西边望去,天边露出了喜色。一群群羊儿踩着泥泞归圈了,它们的毛色被染成了漂亮的金红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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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曙光升起(1)
天全然放晴了。
费了好大劲,我才将自行车搬到了镇上。此时,已弄得满身泥水,不堪收拾了,只好把车子推着往回走。街道里,柏油路两旁一片汪洋。孩子们便在这“大明湖”旁嬉戏着……见此情景,我忘记了自己的狼狈,精神顿然一振。
忽然,我发现芬正站在她的门前,向这边瞧着。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水汪,神情是那么镇静,又是那么羞涩,以至于我几乎都快不会走了。
“路明,你过来!”她竟叫起我的名字来,而且是那么自然而肯定。
我走了过去。她转身进到店内,我跟了进去。店内只有我俩!
她拿了张报给我看。我见是《城原报》,并且看到一则消息已用铅笔划出……《破迷信大倡科学,捐现金巧支教育》……这正是我发的稿子!令我惊讶的是,消息的内容已有改动,大意是在镇政府和教委的领导下进行了一场群众自我教育和捐款助学的活动。这样,我的稿子除了题目,就剩“城原社通讯员路明”几字未改。
读者可以看到,我当时真的是怒了,脸色一定很难看,以至于一旁的芬不知所措了。
“这是哪里弄来的?”我粗鲁地问道。
“是从我表哥……宏东那儿拿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异样。
“宏东,宏东……”我喃喃。
“就是镇上文书。”她以为我不知道这人。其实我只是第一次听到她与他的这种关系而已。
一阵沉默。
“他也写了一篇……”声音怯生生的。我有些后悔自己了。
我就不信这个宏东能写出什么稿子。然而,读者可以看到:……又讯:“城原地区城东县石盘镇阳台村24日晚的“破迷支教”活动,在全镇全县引起了强烈轰动,截止5月26日,镇党委已查封庙宇5座,勒令停建庙宇3座……近日,省电台已派出专人,汇同城原电视台赴石盘镇现场摄制有关详情。一部题为《破除迷信,弘扬科学,弘扬正气》的专题纪录片将于29日在城原电视台的‘社会经纬’栏目播放。云云”
一阵头晕目眩,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猛然,我听到一阵抽泣声,便使劲要站起来,然而身子被绵糊糊的东西裹着,怎么也站不起。原来,不知何时,我已到了床上,身上盖上了太空被,被芬牢牢地按着……我有一种身游太空的轻飘感,脸上胸前湿湿的,恍惚中感到还有滚烫的什么东西在不断下滴。顺着下滴的方向看去,只见芬脸上挂满泪珠,眼中噙着泪水,额头沾满汗珠,惊疑而关切地看着我。这种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
“你怎么啦?”我俩同时问道。这一问打破了刚才的尴尬局面。她脸上慢慢露出了红晕,害羞起来了。
“我没事,谁欺负你了?”我问。
她慢慢看着我,当终于证明我没事时,便又哭泣起来。我连忙翻身下床去哄她。谁料,这样一来,她颤得更厉害了,总是背着身子。这时候,我看到,就连她头上的发丝也似乎带着极大地委屈。
看来,一时半会,她是不愿意不委屈下去的。
我没有办法……我几乎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听到“小芬,小芬……”的声音,回转头时,却是胡镇长!
他小跑着进得店来,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却不料店内是如此光景,于是乎,尊容上的笑意凝固了,只是一味半张着嘴,像是回味什么,又像陶醉于眼前的情景。亲爱的读者,在这个镇上,我何曾看见过我们尊敬的胡镇长的这副模样,我们只是不时地听到他的报告和照他的指示去办事而已。当此之时,连我们的一镇之长也不能应付了。如果“逃跑”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他会毫不踌躇地把他的身体“位移”出去的。
六、曙光升起(2)
一切都在沉默,只有苍蝇在嗡嗡作鸣,西碰东撞。
这个时候,我是不愿意走开的。我将报纸往床上一扔,狠狠地坐在床沿,冷眼看着这一切。
一见报纸,胡镇长像获了救似的,眼里放着光,收回的笑容重又被放了出来,露出惯常的亲切态度:“路,路明,报上的事你看了?”
“对!”
“你看咱这熊地方,这鬼天气,交通不便,所以,电视台采访也没找到你,也没到阳台村……”
我不愿意他这么声气说话,便直截了当地问:“我那稿子是怎么发的,怎么面目全非了?”
“这我不清楚…不清楚!这与镇上无关。”他有些振作了,因为他能代表一个镇发表言论。
“你们镇上花费了那么大‘心血’搞的‘破迷支教’活动你也不清楚?”
胡镇长一时语结,眼球乱转着,两只手不时轮换地搔着早已穴顶的头,像下决心似的:“不知道,这镇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这阵子在忙别的。我要忙别的去了,你们聊。好好聊……”他朝芬扬了一下秃头,走了。
“这秃驴,早该死了!”胡镇长前脚刚踏出门,芬便骂道。我惊异于她的从未有过的粗鲁。抬头看时,却见她柳眉横摆,眼中露出决绝之光。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昨天有集,今天是七号、二十七号。”见我有些着急,她又说:“公家人二十九号了。”
“那片子今天就能播出?”我一半自问,一半又像问她。
“那还有啥意思哩。”她看了看我,“还要心思关心?”
是啊,这一切再不用关心了。我对自己说,伙计,你何曾关心得了?不如回去歇着吧。
见我欲走的样子,芬连忙抬起手上前来:“明,路明,听说你要调走了……”
“调走,谁说的?”
“宏东哥说的,说文化局的我姑夫到镇上调查过。”
芬捏着衣角,停下了,低眼看着脚地。
见她那样儿,我说:“我不会那么快从你身边消失的。”
“真的!”她像得了保证,快活地像头小鹿,在脚地跳了一回,又顽皮地站在我面前。
那可怜可爱劲儿,不禁使我心头一颤,头脑一热,身体好像要炸了一样……我直直的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她。她仰着脸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