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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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马桶-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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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又响起来,是费亚青,说:“你直接去医院,厂里面现在有记者在,暂时别过去。”

媒体,这年头,媒体最可怕,就怕没事儿,没事儿也能生事儿,小事儿变成大事儿,什么事儿上了电视报纸都成了众矢之的,不整死人不罢休,往往到最后失去了正义的初衷,纯粹成了一种工具,供与此不相干的人看个热闹。

周月觉得头疼,变道往医院开,顺手给田园电话:“晚上别等我了,厂里出了点事儿。”因为电话不断进来,没再多说,匆匆挂了。

田园那时坐在出租车上,对着被挂断的电话左右揣测,出了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心急,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没有去见她父母,随手扯来的理由?!

一寻思,告诉司机:“去中亚机械制造厂。”

周月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相当的多,伤员还在抢救,厂里几个陪来的职工耷拉着蹲在地上,徐敏达也在,表情之郁闷如丧考妣,她走上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抬头看她,没人回答她,都是一脸茫然,她的火腾一下窜起来,盯着徐敏达:“徐厂长,你说。”

她平时是敬他长辈的,到底是比自己大许多岁数的人,总觉得这人或许是年纪大了爱打马虎眼,又多少有点欺负年轻人,但从不犯大错,到现在看是时候未到。

徐敏达还是没吱声,冲她看几眼,继续低头,周月再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能怎么回事儿?不就这么回事么,没按规程带电操作了,也不知道谁碰了一下启闭开关,这都是天晓得的事!”

“为什么要带电?”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不带电,不带电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她是想骂娘的,正好护士出来报告消息,说:“手术已经结束了,还要观察,过48小时再说吧。”

周月一点头,对旁边一个脸熟的年轻人说:“去办手续了吗?”

那人应声离开,她招呼徐敏达:“跟我回公司。这里等下总公司会有人来处理。”

田园有好一阵子没有到生产一线了,到厂门口,看见围着一堆的人,几步并做一步上去,没有周月,传达室的大门关着不让人进,他敲那窗子:“我是设计部的。”

看门的老头与他好歹是认识的,正要开门,身后的记者都围了上来,已经有人在问:“请问你是代表公司过来的吗?”“你们公司的生产安全条例到底有没有认真执行?”“到底是机械存在问题还是职工操作不当呢?”……

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这些问句里摸索线索,一知半解,面对镜头和如此的人脸有点惶惑,周月在厂里吗?厂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出事?多严重?脑子里的问好只怕比记者还多,恍惚中,说了几句话,门开出一小条缝,他闪身进去。

中亚的晚上从来没有这样凝重过,费亚青也开始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宋新仁坐在位子上轻咳:“先对外统一一个口径,等下安监局、公安局都要来人。”看了看徐敏达,“老徐,你也是老班子了,怎么会搞成这样?你先把经过仔细说一下。”

说不说经过其实没用的,后果已经酿成,有什么好说的?周月看看费亚青,等他多少表态,老狐狸却只是一根一根抽烟。

几分钟的冷场,费亚青终于掐灭烟头,开口:“安全生产事故是肯定的,这样,我们几个人先组成个临时事故处理小组,对全公司进行安全自查,另外,周月,你写个材料等下报给市里,要重点说明当时职工是擅自上台排障的。厂里面,先停产。活着的那个尽力抢救,不惜血本,死者的后事我看也要舍得花成本,叫人事部和死者家属联系,确定一个赔偿数字。媒体那边,宋总,我看还是要总公司出面了,您觉得呢?”

宋新仁点头:“总之,要把这件事情的影响最小化,明白吗?”

众人分散去做自己的事情,费亚青和宋新仁只让徐敏达留下来等市里的调查人员过来。

田园没找到周月,厂里聚着不少加班没能离开的职工,但是真正能算得上头的,一个也没有,只有一个副厂长,看见田园:“田工怎么来了?”

“周月没来吗?”

“周经理没来过啊,可能去医院了,徐厂长他们都在那里。”

“那你们现在呢?”

“等着吧,门口的记者看见了吧?上面叫我们现在一句话也不要说,等处理结果下来再说,哎。”

“到底怎么回事儿?”

“最近不是赶工么,下午主机操作槽出了点问题,我们准备夜班先排障,结果一时没注意,不知道怎么回事碰了启闭开关,当时就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现在在医院呢,看着也希望不大。”

田园的心也黯淡下去,三人死亡就是特大安全事故,早听周月说起现在中亚不稳定,好歹是工作了那么久的地方,心里总有牵念,这样的事情,最后责问制,只怕谁也吃不了兜着走。看看窗外黑色的天空,一阵阵不安,给周月打电话,已经关机。

因为死了人,在厂里的职工情绪都不好,大多呆在车间里没走,田园想离开,和副厂长打了招呼,想到大门前那场面,从职工宿舍的小门走了。

54

这个晚上异常忙碌,周月交了材料,联系了记者,又向一批批来的领导一次次汇报情况,最后去了医院太平间和死者家属讨论赔偿的细节,奔忙到凌晨,累的对太平间的灵异气氛毫无感觉,只是一味请人家平稳情绪,并在心底安抚自己也要平稳情绪,这是死了人的,能和谐点就和谐点吧。

回到家已经是早晨,开门进去,见田园侧躺在沙发上大约是听见了声音很快站起来,看着她:“怎么样?”

“就那样啊。”

没继续说话,去洗澡,然后慢慢晃进卧室,对着跟进来的田园说:“我睡一觉,9点叫我。”

他也靠在床上,摸她的头发:“早饭吃过了没?”

“不想吃。”翻个身把头贴在他的腰侧,“我看见尸体了,确实挺惨的。”

“家属没把你怎样吧?”

“唉……”

慢慢就睡过去了,又突然被电话吵醒,接起来,费亚青的声音很大:“马上到公司来,省里来人了。”

她腾一下坐起来,头一阵眩晕,用手撑了一下才好,叹口气,站起来换衣服,田园听见动静推门:“才8点不到啊,怎么起来了?我熬了粥。”

她摇摇头:“省里来了个检查组,我看事儿麻烦了,我不喝了,你自己注意点儿。”

他没说话,去厨房拿了便当盒子帮她装了粥和菜,在她换衣服的空当儿,然后递给她:“你倒是真要注意身体。”忽然想起什么,“周末去你妈家吧?”

周月停下换鞋子的动作,直起身来,看他,许久一笑:“好,周末。”

必然是要有个人负责的,这个谁心里都明白,安全生产的事故最后都是如此解决,一是赔钱,二是定责任,三百大板下去,从不平均分配,有的皮开肉绽,有的点到为止,周月坐上起来,忽然有了皮开肉绽的准备,怎么算,都是自己。

又是汇报,又是讲话和批评,当日的早报已经满城的叫卖,会议室里一片凝重却偏偏谁面前都有几分报纸,无一不是有这次事故的消息,无冕之王踩着众人的不安腾起一片声讨的云雾,周月低头翻看,竟然有一张昨夜的照片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错了,揉眼再看,依旧是他。好在文字里面并无涉及,她略微心安,手在桌子下面偷偷输了短信:你怎么昨晚去了厂里?

会议的模式下面手机不多久一阵震动,回答已经来了:去找你,怕你出事。

台上面几个领导吞云吐雾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结果,省市的头头脑脑显然对赔偿的标准不感兴趣,要的是一个能交代的结果,谁主责,谁次责,谁直接责任,谁间接责任。

忽然有电话进来,接起,轻声问:“怎么了?”

那一头声音嘈杂:“周助理,死者家属闹到公司来了。”

闻声凝重了眉头,趁着董事长说话的空当站起来,悄悄出门,走廊上,保卫科的头儿已经等着,见她,直摇头:“已经闹到大厅来了。”

“昨晚上不是谈好了吗?”

“听说省里来人都来了,价码涨了,不答应死人也要抬来。”

“我去看看。”

一路向下,顺手给费亚青的秘书一个消息,说自己去处理一下。这年头很纷乱,死了人,谁也不想见到,但是事已铸成,谁也没法子挽回,最后一条性命只能用一个价码标志,周月也觉得这一切是生命难以承受之轻,但有个承受好歹比没有好,昨晚和对方家属谈了赔50万一家,本来看着激烈的情绪已经偃旗息鼓,不过就是自己睡觉的几个小时,仿佛火山的岩浆,再次迸裂。

那一个早上的纷乱啊,大厅其它公司的人驻足观看,实在丢人,周月都不愿意回忆,结果是对方开口的200万她当然难以应承,于是现场一团糟,哭闹有之,谩骂有之,打架有之,是种超越理解的不堪情绪,但又不得不忍受,于是乎,不小心被揍了一拳头,正是鼻子的位子,还见了红。

当然,流血事件有时候不是坏事,至少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周月一个手捂了鼻子,一个手挥一下:“闹够了到小会议室谈。”

不光荣负伤,血停了之后鼻子青了,十分难看,一整天都需要用手掩着,后来实在懒了,干脆自暴自弃,也不管人家觉得好看难看,顶着这个印记做自己的事情。

中午前,许多事情有了结果,费总担了几分责任,周月没大事,徐敏达直接撤职,到了这把年纪为了这样的事情落个这样的结果实在不值得,她想这人虽然不咋地又确实可惜。和家属的谈判也有了进展,70万左右,还是老话,人死不能复生。最好的是在医院的那个醒过来了,这事情就小了几分。

总算能回家,说不出的累,开车都不大有力气,车子刚刚开出地下车库,有人正好在门口,周月原本不想停车,但是既然见了总要打个招呼的,不消说,是周立中。

他见她模样,一副愕然的样子:“现在流行这样化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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