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归来- 第8部分

　　蓝田姑娘，这是石良在下放前及下放期间写下的日记，每一篇日记都提到你，他的快乐忧伤、他的美好情感与你密不可分。感谢你，姑娘！在他短暂的有生之年，你让他品味了美好的、纯洁的爱情，你带给了他无边的快乐和幸福。这两本日记是属于你的，现在我们做父母的将日记归还给你，没有别的意思，留着做个纪念吧！

　　姑娘，你还年轻，以后的人生道路还很长很长，愿你严格要求自己，认真过好每一天，走好人生每一步，相信你会有很幸福的未来。你的快乐和幸福，会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欣慰，会让石良的在天之灵感到无比的欣慰。

　　石为文替儿子石良叩谢并顺祝安好！

　　1972年9月1日

　　看着看着，蓝田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绵绵想过来劝她暂时不要看了，情绪刚刚稳定一点，体质还很虚弱，不要又把身体弄坏了。再想想，这件事如果搁在自己身上，只怕旁人的劝说也是徒劳无益的，就断了劝说的念头。

　　蓝田随手翻开一本日记本，那是一篇石良写于高一时的日记：

　　四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今天真是有些难为情，学习委员蓝田的月经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初潮，如果是，那她的发育可是够迟的。总之，她弄了一裤子，等她发现时，班上很多男同学都看见了，有几个调皮捣蛋的还挤眉弄眼。看她急得要哭的样子，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赶紧把自己宽大的上衣脱下来，让她披上，回家换衣服，我让季红帮她去班主任那儿请了假。能够帮人做一点事情是快乐的，能够帮人解决一点眼前的困难是幸福的，这不仅仅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更为关键的是，能够证明自己的心胸和爱心。

　　蓝田看完这篇日记，那天的情景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好象刚刚发生过的事，又恍若隔了一个世纪。那是六九年的事情，距今才三年，可是，生活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石良的下放好象就是为了救人，然后永远地与这个世界诀别。想到这里，蓝田的心一阵绞痛，眼泪犹如决堤的江水，漫天漫地，无边无际。

第六章　　伤痛重温（3）
再往后翻一篇：

　　六月三日　　星期二　　小雨转多云

　　我这阵子心里有点乱，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眼睛总会不自主地搜寻蓝田的身影，哪怕远远地看她一眼，我就会感到踏实、快乐、幸福。《生理卫生》书上说，我们这个年龄处于青春期。青春期的表现，就是见到自己喜欢的人时，惴惴不安的样子吗？我大概是喜欢上蓝田了。

　　我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就因为我学习好，她学习也好，我就喜欢她？其实，现在学习好，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现在时兴交白卷，都在鼓吹读书无用论。可我爸爸时常说：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我觉得爸爸说的是对的，我很担心，这样下去，我们国家以后的发展会不会受到影响。

　　石良，你的日记里写的，怎么与我当时想的一模一样，我也觉得读书是好事，学习好是好事。在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上了我。石良，我相信你还在我身边，你没有走远，你舍不得离开我，对吗？对吗？对吗？石良，你说话，你说话，我能听见你说话，你说什么，我都能听见，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心里如此呼喊着，胸腔里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往外渗血。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哭了起来。

　　一旁的绵绵觉得自己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再怎么样的抚慰，都不过是隔靴搔痒。她紧紧地握着蓝田的手说：“哭吧，放声哭吧，哭出来就会舒服些，哭出来就不会这么难过和痛苦了。”说着说着，绵绵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合上日记本的蓝田，淌了很久很久的眼泪。绵绵打来水，让极度虚弱、痛苦不堪的蓝田洗把脸，然后扶她靠在床上。

　　绵绵小心地问：“蓝田，要不要把灯吹灭？”

　　“今晚灯就点着吧，好吗？我睡不着时，可以再看看日记。”

　　“好的，灯就点着。不过，你今天就不要再看了，再看，只会平添伤心，伤心了，又会哭个没完没了，很伤人的。”

　　“绵绵，非常感谢你，这些天，多亏了你和大娘一家的关照，否则只怕我都死掉了。”

　　“你我之间有缘，相隔那么远的地方，能够下放在一起。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上辈子大概至少修了五百年，才有了今生这样浓密的情缘。能够为你做点事，我很高兴，要谢，就太见外了。”

　　“绵绵，你真好！”

　　“嘿，别说了，说得我都难为情了。”

　　躺在床上，蓝田心里闷闷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她的心里放不下石良。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石良那么好的水性，却被水里的那个畜生活生生地掐住了，想到这里，她全身的汗毛管子齐扎扎地竖起来，她心疼石良，恨不得自己能够替他去死掉。

　　睡不踏实的她，再次打开另外一本日记本。

　　六月十五日　　星期四　　晴

　　今天真是无比的开心，我朝思暮想的田田居然来找我。当时，我正在收割小麦，猛一抬头见着她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同屋的沙绵绵陪着她一起来的。田田还是那样的苗条漂亮，皮肤比以前黑些，但她看上去非常健康。中饭是在她下放的中院村周书记家吃的，好丰盛的午餐啊，我好好地解了一回馋。

　　吃过午饭，田田坚持要送我一程，路上，我好想好想摸摸她的手，可是，田田拒绝，她说怕被人看见不好。我尊重她的意见，说：“田田，你觉得不好，我依你。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我们会过上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的日子。”空中，似有栀子花的香味腾空而来，清冽，柔美，醇厚，醉人，蓝田于我，便是那清纯芬芳、朴素大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的栀子花。感谢生活，如此地眷顾我。

　　不写了，我累了，要睡觉了。田田，你睡了吗？我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希望我能够在梦里见到田田，梦里，她还会拒绝我抚摸她的手吗？

　　人生多么的不可思议，造化多么的反复无常，短短的一个月，她经历了一次炼狱般的跋涉，一场足以置她于死地的残酷的噩梦，一段痛彻心肺、万念俱灰的浩劫。似乎不过刹那之间，我已与石良天人永隔！黑发三千丈，红尘滚滚流，石良，你是我无法割舍、千丝万缕、无边无际的牵念。　。。

第七章　　落下病痛（1）
日子过得飞快，她照例每个月给家里写两封信，她不能让父母和妹妹蓝玉感觉到她有什么异常，而为她担惊受怕。

　　于蓝田来说，现在的日子，每天都是苦捱。双抢的时候，她根本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其实那时候，真的是累，每天都腰酸背痛的，但是想到石良在姨家潭村一样的辛苦劳作，她便只顾了心疼他，而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苦和累。爱情是伟大的！可是，她的爱情还没有开花，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掐断了，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现在，她的心仍然时时刻刻地牵系着石良，一瞬间都不能放下，但曾经的牵念是甜蜜的，现在的每一分牵念都是万箭穿心。她想自己的魂魄大约被石良带走了，只留下她这个空洞的肉体行走于人世间，不对，如果石良真的将她的魂魄带走了，那她就不可能感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了。

　　过了些日子，太阳的淫威略有收敛，不再如三伏天那般的剑拔弩张、气宇轩昂。蓝田在秧田里除草，一只蚂蟥吸附在她裸露的小腿上，她浑然不觉，血顺着小腿流下去，染红了一片水域。还是跟在她不远处的绵绵眼尖，看着蓝田小腿那儿一片红红的水域，以为是快落山的太阳光折射的缘故，再顺着那片血光往上看，才发现那只贪婪的蚂蟥，赶紧用力拽下来。蓝田苦笑一下，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难过。

　　收工的时候，蓝田才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漉漉的，粘乎乎的湿，极不清爽的湿，她的脸刷的一下通红，她没有出声，但浑身冰凉冰凉，从身体到内心，彻骨的寒意钻遍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孔、每一粒细胞。石良，天堂的你，可能感知我的心意阑珊、万念俱灰？

　　回到屋子，蓝田脱下水、血、泥兼而有之的衣裤。绵绵一把抢过去，用盆子装点温水，一点点的搓洗裤腿及裤档处的血迹，边搓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拿到干滩里去洗？”

　　蓝田知道绵绵的脾气，豆腐心刀子嘴，不敢跟她抢洗衣服，只得柔声柔气地说：“我知道，你曾经告诉过我，衣物上的血迹只有在温水里才可以彻底清洗干净，直接用开水或者冷水，会使其中的蛋白质变性或者凝固，再也搓洗不掉。是这个道理吧？我还没傻呢，绵绵。”

　　“你还没傻，我看你是傻了，月经来了，都不知道，站在冰冷的水田里泡了一整天？你还要不要命啊？”绵绵气呼呼的，语气里满含责备。

　　“我忘记这件事了。”

　　“你怎么能忘记呢？人死了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石良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你成天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你以为他会开心、会高兴？才不会呢，他会心疼死的，他会难过死的，你明白吗？你还年轻，今后的人生道路还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为你想糟蹋就有权糟蹋？你不为自己想，还要为父母想。你如果真的喜欢石良，爱石良，就应该打起精神来活着，好好地活着，坚强地活着，精彩地活着，这样，你才对得起他对你的那份饱满的、沉甸甸的爱。自怨自艾自怜的，这么多天，也该够了！”

　　蓝田知道绵绵的数落，是因为对她的恨铁不成钢，绵绵希望她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成天这样的生不如死，可是，她做不到，她沦陷于痛苦的深渊里，出不来，出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