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琥珀,她一身素衣,却未曾穿着宫装,而是利落的裤装,蓝色上衣,白色长裤,梳着端丽的发髻,黑亮的长发上毫无坠饰,在冬天看来,格外素洁整齐。
她闻到此处,笑着不语,这司马戈也是有趣,一着急就唤她宫少爷,即使明知她的身份,那张嘴还是笨了些。
司马戈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宛若孩子的困窘,望着她连连笑道。“你看我这脑袋,还真是改不过口了。”
琥珀转过身去,身后的宫人走上前来,红色漆盘之内,盛放着一个金色酒爵,里面的浓郁香气,越来越清晰。
琥珀挑了挑眉,挽唇一笑,说道:“将军就这么叫我吧,我们也都熟悉了,这是宫里赏赐给大将军的福酒,我可是专门来送酒,希望看到将军凯旋而归的。”
“好好好!”司马戈将宫人送到面前的那金色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希望头一仗,可以顺遂。”琥珀挽起嘴角的笑容,笑的灿烂明艳,她径自转身,淡淡说了句。“既然喝了福酒了,一起出帐外迎接殿下吧。”
司马戈急急忙忙套上铜色的盔帽,风风火火跟着琥珀走出帐篷,在口中嘟囔着。“殿下这么早就来了?天还没亮呢。”
外面果真是一派苍茫,天际还未曾浮现鱼肚白,如今已经是深冬,原本天就亮的早,不过如今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又是坐着马车从宫里过来,想必小殿下也是起了个大早,真是折腾了这个养尊处优的王储了。毕竟行军打仗,哪里是这些皮鲜肉嫩的皇子皇孙们能够吃的了的苦?
琥珀凝神一笑,说的轻描淡写。“还有半个时辰就吹号角开战了,若是连殿下都无法遵守军规,无法遵守时间,国不将国,这场战也就没必要打了。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若总是端着皇族的架子,不深入民心,哪里能够得到拥护和爱戴?!既然都已经做好亲征的决定了,那就不能再摆出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一仗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鹤越在军中的表现。要想站在陈家的头上,得到最高的位置,不付出一些代价和疲惫,是不会如此简单的。
“那是那是,还是姑姑识大体,可不能让小殿下在冷风中久侯我们做臣子的。”司马戈连连点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雾气还未散开,他隐约可以看到鹤越的影子。
那个少年真是长高了许多,已经有了皇者的架势,如今身披金色甲胄,头上的盔帽竖着黑灰色的翎毛,脚下蹬着黑色金线的厚底靴子,意气风发。身边有两个侍卫陪伴,昭鹤越望着跟随琥珀一道前来的粗壮男人,笑着看他。
司马戈朝着鹤越低头行礼,声音浑厚。
“殿下,我司马戈给你请安了。”
“司马将军,免礼。今日没有臣子和殿下,只有一道前去驱逐大赢王朝进犯敌寇的战友。”鹤越笑脸盈盈,伸手扶起司马戈,面对司马戈身后的那些将士,说的心平气和。
“殿下英明!”
无数个声音,这么喊道,震撼了一边天际苍穹。
琥珀站在鹤越的身边,望着那天际浓重雾气之后透过来的一丝微光,眼神清澈明亮,却毫无半点情绪。
这一场战争,并没有世人料想的很快结束,拉开序幕已经整整三天,却是各自赢了一场,杀的难解难分。
邹国士气大增,特别是第三日午后,殿下拿着金色弓箭射杀了大赢王朝一个武将的时候,众人都嘶喊着往前冲去,仿佛在这小殿下身上,看到了国家的希望。
司马戈摸着满是汗水的额头,也顾不得洗漱,就走入鹤越的帐内,席地而坐。“殿下的弓箭使得可真利落,也不知道是宫里哪个师傅教的……”
“别说弓箭了,本殿下骑马不是也很稳当吗?”鹤越笑着,在宫人的帮忙下,脱下身上的金色战甲,望向司马戈,宛若说笑。
“那是,真的很厉害。”司马戈竖起大拇指,沉声笑道,他以为殿下顶多打个头阵也就罢了,没想过,连着带军三天也不曾喊过一个累字,这样的韧性,在一个孩子身上更显得难能可贵。
“我的身边,可有个好师傅,骑马射箭,都是她教的呢。”
鹤越笑的骄傲,清隽的眼眸更显得明亮绚烂,这一份骄傲,并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低头,望了望双手虎口上的伤痕,仿佛那是一路成长走来艰辛的印记。
这样的印记,姑姑的手上也有吧,即便当下流血疼得厉害,但为何如今却察觉的到,一分分的甜蜜呢?
为了成长为众人眼中的君主,他不怕任何辛苦,也不会再流眼泪。
这么想着,鹤越宛若孩子一般,笑的好甜好甜。
“姑姑呢?”
鹤越等待司马戈走开之后,转向宫人的方向,笑着问了句。
“方才就去帐内休息了,殿下。”
宫人陪着笑,这般回应。
鹤越不以为意,这几天姑姑身着劲装陪他一道上沙场,甚至好几回化解他的危机,连日来也该疲惫了,如今休战三天,他不该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夜色凝重。
琥珀刚出帐外,呼吸清冷的空气,平复内心的激烈,连着三日的激战,也让她整个人愈发憔悴疲累。
今日清晨,她匆匆见过轩辕睿一眼,他一身银色甲胄,在远方骑着高头大马,宛若陌生人一样。
而她,今日一身红装,黑发高高束在脑后,随着清风凌乱,却不曾迷乱她的眼睛。
这一场战争,在他们之间掀起巨大的浪潮,在众人眼底,却是看不到他们的决裂。
琥珀正沉浸在回忆之中,蓦地察觉到些许动静,她猝然微一侧身,刀锋从她腋下穿过,她面色一沉,横刀一拖,刀锋割向左手臂,来人伸手疾探。抓住她握刀的手腕,黑衣人另一手直叉她脖子,这一招对付她最有效,琥珀望着对方越收越紧的手臂,呼吸,一分分紧窒起来。
大赢王朝的大营之内。
一个侍卫走到一名俊秀男人的面前,低下头,沉声道。“王爷,人到了。”
他的俊颜一沉,蓦地无言起身,走出帐外,穿过夜色,走入旁边的帐篷之内。
身边的侍卫点起一只蜡烛,握在手中,轩辕睿望着空旷的帐篷,看到中央的那个红色身影。
正是琥珀没错,他记得这一身红衣,鲜明的在战场上,刺伤他的眼眸。
或许因为挣扎的关系,她的黑发散乱,脸色苍白,眼睛被一条黑布条蒙着,侧卧在一席的白色地毯上,旁边是一捆捆的刀枪剑戟。
她安静地卧着,如今不再挣扎,轩辕睿走近两步,才看仔细她今日的装扮,她穿着潇洒英气的骑马装,红的胜过太阳,黑发用红束带高高扎着,她的细小手腕上戴着一对扭丝银镯,就算仅有的装饰,双脚穿着雪白靴子,他隐约记起她骑在马上的模样。
他猝然俯下身子,亲自解开缠着琥珀双脚的麻绳。
“谁让你把她捆起来的?”轩辕睿的嗓音,低沉又不悦。
“她太戒备小心,要不是点了她的穴道,属下怕带不回她。”侍卫低声回应,不敢看轩辕睿的眼睛。
轩辕睿下巴一点,用眼神示意侍卫退下。他轻柔拆开琥珀面容上的黑色布条,她的双眼依旧紧闭着,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眼瞳之内的光彩,他才发觉内心有些莫名失落。
谁让她当真下了狠心,要跟他对决?
“琥珀啊。”他凝神看她,手掌轻轻抚摸她微凉的夫颊,冬夜寒气深重,她仿佛连体温都快要失去。
他唤着她的名字,除了遗憾之外,更觉得无名惆怅悲恸。
她不想睁开眼眸,正如她不敢相信,把她用这等方式带来的人不是冷酷无情的韩王,而是温文柔和的睿王。
为何连下劣的手段,他都跟轩辕淙如出一辙?她紧紧闭着眼,说不清楚是否睁眼看到是轩辕睿的时候,她的心里会是如何的痛苦。
即便,她虽然动不了,却还是听得出来他的声音。
“邹国的冬日,比大赢王朝更冷,那些……都是你真心想要的吗?”轩辕睿苦笑,他感觉的到她渐渐恢复了神智,手掌覆上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的胸膛前。
她当真要站在邹国那边,与自己为敌,甚至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不再回到他的视线中了么?!
“也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坐在马背上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幕,即便你手里没有任何利器,也让我觉得心痛。”
她终究要,退出。
她一身血红,宛若鲜血,蒙住他的双眼,让轩辕睿看不清,其他人。
琥珀这才幽幽睁眼看他,脸色青苍,连唇儿都是白的。
轩辕睿的笑,几分苦涩,几分迷茫,他淡淡睇着琥珀,眼神里面少了往日的尖锐凉薄,温柔的仿佛回到数年前。“我们成为敌人,当真就让你觉得痛快吗?”
“我记得,是你要挟我,想要逼得我无路可退。”琥珀的嗓子紧窒,脖颈的淡淡红印落在轩辕睿的眼底,他的眼眸一沉,蓦地直觉伸出手掌,想要去触碰。
琥珀扭头,已然拒绝他的触碰,即便她依旧无力,却也没任由他摆弄的意思。
“但我不痛快。”他背着光,挤出这几个字,面目模糊。
不但不痛快,而且,他的心情压抑沉闷,谁也无法帮他解开心结。
“清风巷,只是无意间绕过那个屋子,隐约看到一人鬼鬼祟祟,也不知为何也跟随其中,才会解救那个男孩。看到那男孩,觉得他的指尖也温热,眼眸也温热,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也比不上他眼眸半睁的姿态……”
轩辕睿的话语,宛若自说自话的低声呢喃,一点点淡淡如烟色的唇,男子的手几乎碰触到琥珀的唇,恍惚间呼吸若断,他截断了她的话,泪水滑落,沿着白皙脸庞滑入唇间,滚落到了她的脸庞上。
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为她流下眼泪。
不是悲伤这一种情绪罢了。
而是——他觉得用任何手段,都无法挽留她了。
琥珀蹙着眉头,紧紧咬着唇瓣,不让他的双唇,进驻进去。
轩辕睿失望地退了出去,他失落的睇着她,眼眸有一度的晦暗。“人们说,只要拥有,就是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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