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越嘴角的笑意无声扩大,帐外有人送来一盘蒸糕,他招了招手。“军医说过姑姑两三个时辰就能醒来的,我以为姑姑清晨就能醒了,没想过都吃过午膳也没有动静,索性出去绕着练兵场骑了两圈马,回来一看,倒是醒了。正好呢,我让人做了蒸糕,一起吃吧。”
他一副孩子性情天真模样,还有心情出去骑马,看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琥珀费力牵扯出一道笑意,柔声问道。“殿下,黑山怎么样了?”
鹤越闻言,面色一变,似乎有些为难。
琥珀察觉到一些隐患,神色从容,这也是她意料之内的事。“他们还不肯投降,负隅顽抗?”
“司马将军说,人又饿又冷,就会想要千方百计活下去。今儿个才第二天,到了明天晚上,他们自然会投降的。”鹤越夹了块粉色好看的蒸糕,送到琥珀的手边,他也很笃定。
琥珀眼眸幽暗,淡淡说道,“明天就第三日了。”
“对方也是个王爷,自然有点傲气,但不是硬撑下去就能有转机的。”鹤越一副老成的口吻,他见过不少皇子弟兄,傲慢无礼,从来都是过着人上人的优渥生活,一旦处于困境,那些过度的自尊和骄傲,是让他们很难对任何人低头认错的,想来,大人也是一样。
琥珀笑着看他,沉默不语,她安静地咬了一口粉红色的蒸糕,邹国的传统,过新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吃蒸糕,正为蒸蒸日上的好兆头。
但这一回,他们都要在遥远的边关战场上过新年。
她的眼底一片澈亮,安静地凝视着手边的蒸糕,听着鹤越嗓音平静,毫无任何情绪。“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连我都懂得呢,看起来要做,倒是不太容易。”
听着鹤越的话,看来她昏迷了一整天,但黑山上的大赢王朝将士们,还在煎熬着。耳边的寒风呼啸,风势很强,阴沉沉的,看来这天,就要下雪。
一旦下雪,黑山上更像是一个冰窖,又缺少粮草,甚至缺少水源,也没有棉被驱散严寒,更是要命的严酷状况。
“将士们还在山上守着?”琥珀冷声开了口。
“准时派人送去干粮棉被,吃牛羊肉喝烈酒暖身,将士们一鼓作气,精神很好。”鹤越说的万分自豪,截获了大赢王朝的粮草,无疑是如虎添翼,其实说到底,胜利才是暖化众人心中的那一个暖炉。
琥珀闻到此处,安静地点头,心里缓缓流过些许情绪,莫名的心酸。
鹤越望着眼前女子失神的面孔,蓦地丢下一句,也听不出来是认真还是说笑,“今夜若还是没有回应,放把火吧,我就不信他们不下山。”
“殿下,别意气用事,放火烧山,后果——”琥珀猝然打断鹤越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说道。
鹤越呵呵笑着,急忙摆摆手,俊秀面容上满是愉悦。“当然很严重,我清楚,要是烧死了大赢王朝的王爷,他们就没完没了了。”
琥珀挽唇一笑,轻声细语说道。“明天我想亲自上山去。”
“姑姑,你的身体还没痊愈,怎么能上那么冷那么高的山上去?”鹤越的笑意一敛,面无表情地嘟囔一句。“你去,还不如我去呢。”
琥珀笑了笑,无声摇摇头,蓦地肩膀上的伤痕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的脸都发白了。
鹤越直直望着那一双淡色的眼瞳,看得出来姑姑是在隐忍疼痛,他的心口里发酸,低声抚慰。“姑姑,不如我们明天就回去吧,这里天寒地冻,连个暖炉都没有,也都是一些粗食,在军营里没能让你好好休养身子,到了宫里才能安心。”
要安心养病,这里不是个适合的地方。
若是留下一个病根,那就得不偿失了。
“真是个好消息,殿下。”
招呼都不打,就急冲冲走进来的人,正是穿着棉衣魁梧的跟黑熊一样的司马戈。
“说吧,司马将军。”鹤越双腿盘膝坐在榻上,将蒸糕塞入口中,吃的狼吞虎咽。
司马戈哈哈大笑,毫不拘束地坐在毡子地毯上,笑的眼眸都眯成一条线。“殿下,你还记得我们西方有个叫做周罗的小国吧,以前总是给邹国找点麻烦,这回倒是派使者来要建立友好盟约了。”
琥珀的眼底笑意加深,不疾不徐地问道,“是吗?使者怎么说?”
司马戈开怀而笑,将使者的话语,悉数传达给鹤越和琥珀。“周罗国的使者说,听说你们的圣主只是个孩子,但在听闻小圣主面临强敌压境而毫无惧色,想必往后也能将一个国家治理好。这回小皇帝御驾亲征之时,可真是看傻了大家呢。本来我们都还不看好你们国家的后势,以为你们很快就会被瓜分殆尽,国内乱国外乱,结果你们的小皇帝倒有好本领,简直就是厉害极了!”
“若是这回打输了,恐怕他们就不会这么说了。”鹤越已经学着对虚与委蛇的恭维话置若罔闻,他总记得姑姑教导的,忠言逆耳,他不能总是跟孩子一样,喜欢听好听的甜言蜜语。那些话,跟蜂蜜一样,但到最后,会成为毒害人心的毒药。
“殿下当真是厉害呀,很勇敢,换成是无论哪家的哪个孩子,定是狼狈的哇哇大哭了。”司马戈却笑着摇头,夸赞道。
别说面对一万多的精兵,即便面对百十人,十岁的孩子或许也根本没有办法保持镇定不哭不闹呢。
琥珀的眼眸流转之间,尽是一派安然,她说的万分沉静。“这份盟约,自然要签的,这世上多一个暂时的盟友,总比少一个永久的敌人来的划算。”
如今鹤越就快登基,只要跟周边的小国打好关系,保持起初的太平,这样的话,几年之后,邹国就能恢复安稳。周罗国的示好,是个好的开始。
“这次回宫,就大不一样了。”琥珀笑颜看着鹤越,无论是天下还是皇宫,都将洗清纷乱和肮脏复杂,等待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要签要签!我已经转达使者了,说一回到京城,就宴请周遭几个国主,商量要事。”司马戈浑厚有力的声音,在帐内回响,仿佛是终于拨开了多日来的阴霾,终于看到出大好天日了。
半夜,一场小雪,无声无息飘下,从天际到地面,洋洋洒洒。
黑山,铺上一层白色,树林上,山道上,很快都被积雪覆盖,一眼望过去,一片浮白,早已跟名字,名不副实。
“楚大哥,喝点酒暖暖胃吧。”
一个方脸的年轻侍卫,笑着蹲下身子,坐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彼此一道坐在高大的松柏之下,他主动将腰际的水壶,递给楚炎。
这个男人,对待属下没有半点架子,在这一回的厮杀,也是冲在最前面,即便守夜,也是跟几个兄弟一起,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沉默寡言,但是个真性情的男人。
即使脸上有一道疤痕,看似凶恶,却是在兄弟们之中,最有威严的大哥。
楚炎取过来,打开水壶喝了一口烈酒,继而将水壶递给侍卫,望着越来越黑的天色,还有越来越大的雪,默然不语。
方脸侍卫也喝了两口,呵出热气,望着星空,笑着说道。“这等鬼天气,真想回家过年啊,我家老母亲烧的母鸭汤,可真是美味。”
还有一个矮小的侍卫也凑了过来,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啊,我猜他们肯定撑不到后天,我们吃饱穿暖在山上还觉得度日如年呢,他们饿着冻着,早该束手就擒了。赵庆你不说还好,我可想念家里的蒸馒头,热乎乎,暖腾腾,好吃的都不想吃饭……”
“对了,楚大哥,你也想家吧。”方脸侍卫转过头去,笑着看依旧沉默的高大男人,这个男人武艺高强,行动快而狠,却是绝口不提自己家里的琐事。侍卫揣摩着,不知楚侍领到底成家了没。
“头一个想的,是东坡肉。”一直沉默的楚炎,蓦地丢下一句话,显得突兀。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微微愣了愣,方脸侍卫不觉笑道,倒是没指望楚炎回答,如今有些尴尬。“东坡肉?那好像是很好吃呢,我也馋了呵……”
“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山上,山下送来的牛羊肉夹馍还有几分热气,已经用了心了,你想想看,在大营还是热的,到山上早就冷了呢。”
矮侍卫拍了拍圆脸侍卫的肩膀,说完这一句,又起身巡逻去了。
一堆积雪,从高大的松树上,落下,散开在楚炎的肩头。
他不知为何,凝重的面容,猝然变得轻松下来。
东坡肉。
他想念那个人亲手做的一盘东坡肉。
原来,当真适合他的并不是看似美丽的却遥不可及的感情,而是——如此实际又甜蜜的感情。
琥珀跟他说,一年之后,给她答案。
他一开始不懂她说的话,也不清楚,自己能给她什么答案。
还差几个月就满一年了,如今看看,是他疏忽了那个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如今想的就是,早日下山回到桃园。
他想要见到的人,已经不知何时,不知从哪一个清晨,还是哪一个黄昏,还是哪一个深夜开始,走入他的心里了。
三里之外。
一千八九的将士们,全部依偎在一起取暖,如今生起了火把,但因为下雪的关系,火把又熄灭了。
将士们虽然不敢违抗将领的命令,但内心里都有了各自的想法,饥饿,寒冷,疲乏,早已折腾的一个个面如死灰,身心疲惫。在这样的天寒地冻的山上,睡不着,吃不饱,山上偶尔抓住的猎物,也无法满足这么多年轻将士的胃口。
更别说今早有了三个逃兵,试图下山,被将领逮住了,毫不客气用军法处置,当场就斩杀了。
如今的气氛,紧张又不安,悲伤又无奈。
“王爷。”
武将起身,走到轩辕睿的身边,重重叹了口气,坐下。
那个俊朗男子,倚靠在树干上,俊颜冰冷,合上眼眸,宛若歇息姿态。由于后防带着足够充实的粮草,所以各个将士身边不过带了一个行走方便的水壶和一顿干粮罢了,这样算来,已经是三顿没有着落了。
“难道我们要死在黑山上吗?”
武将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身边的寒冷,源自天气,源自山路,源自黑夜,源自寒风,源自冰雪,冰封了每个人的心。
轩辕睿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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