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雨若苦苦一笑,她斜斜倚靠在床头,望着那木窗之外的天色。她虽然侥幸活着,但除了这条性命,一文钱都没了。
轩辕睿当下说过,她走出了睿王府的大门,就休想再用任何借口回来了。
他给了自己大一笔银子,只可惜,她该觉得满足了吗?她是动了真感情,而他,无动于衷。他们夫妻的那些日子,那些感情,就用那些银两来计算衡量吗?
那么,她该觉得是赚了,还是亏了?!
在自己最爱的男人眼底,就只是一场交易,一场生意,一场——可以用银子来计较的东西,她却还伤心欲绝那么多日。
或许,这就是她亲手害死自己孩子的报应?!
她怎么也不该扼杀那个孩子,用来击倒上官琥珀,如果她早些能够遇见,她这辈子无法代替上官琥珀,她这辈子无法让轩辕睿爱上自己,这辈子无法获得幸福美满的感情,那么,她宁愿独自留下这个孩子,陪伴余生。
至少那个孩子,是代表他们最甜蜜数月的印记,代表这一场梦,她并非什么都不曾拥有。
她下了本钱,牺牲了很多,但什么回报也没有。
而这两年,心却碎了,也因为嫉妒,只看得到欲望,只看得到阴谋,跟剑锋一样尖锐的活着,争斗——
上天要她活着,就为了让她重新在贫穷孤独的人生中煎熬挣扎?!
那也无所谓了。
生死都经历了,她还要算计什么?!
她拼了命都无法夺回来的,她险些忘记,原本就不属于她。
她是钱雨若,不是上官琥珀。
但即便心痛悲哀,在睿王府的那一年多,也是她人生最怀念的时候,她得到她这个卑贱身份永远不敢奢望的王爷的柔情,温存,富贵,安乐——
虽然,也正是这些,是淬了毒的秘药,一天天,让她不知足,让她更贪心。
她只是因爱而错,因爱而痴,因爱而恨……但这世上,又有谁懂她的心呢?她并非一生下来,就是蛇蝎心肠啊,她也只是个厌恶平凡人生卑微地位渴望幸福的普通女人啊,到头来落得身败名裂人财两失的下场。
她只是——在深宫中长大,看到太多美丽富贵的女人,也就做了一场美梦而已。
她终究只是一只麻雀,即便曾经拥有凤凰的光彩,飞上梧桐树,也要摔下来,粉身碎骨。
人是否非要到了绝境,才能看得通透?!
她的笑容,最终在脸上崩落,这些岁月,这些回忆,这些念念不忘却又时刻惊心的,随着虚名财富的离去,也彻底抛之脑后了吧。
她用尽了力气,掀开了厚重的被子,端起那清粥,放置在口鼻之下,闭上眼去。
米粥的香气,温暖又纯粹,萦绕着她,她呆坐着,贪婪地汲取那最平凡的气味,仿佛已经饥饿了太久太久……
她的眼前,拂过那一幕,她在睿王府自尽,他眼底的冷傲不屑,一瞬间刺伤了她。他觉得她的极端和阴毒,就是对自己的轻贱,是真的要寻死,还是假的,似乎跟他就毫无关系。
还不如当一个整日不知愁滋味的小宫女,还不如抬头看着那深宫高墙欢笑哭泣,还不如——这辈子不曾看到轩辕睿。
见他一面,误终身。
“清源村——”她将干涩开裂的唇瓣,贴在粥碗旁,缓缓咽下那一口米汤,眼底有些酸涩。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贫瘠气味,她察觉的到,曾经是她厌恶避之不及的气味,也是让她安心活下去的气味。
她还未满十八岁。
在宫内磨练让自己的心过早成熟,但也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就腐朽消磨。
她以前犯下的过错,就让她用余生几十年来偿还。
她亲手谋害自己孩子,扼杀自己骨肉的罪过,就让她在贫瘠的日子岁月之内,每一日,每一夜,洗清吧。
她只是阴谋中一颗棋子,为轩辕淙活了整整五年,为轩辕睿活了两年,她也该跟轩辕皇族彻底分道扬镳,划开界限,往后,即便一无所有,也只为自己而活。
“这儿是世间最清澈的源头吗?是要我在这里洗清往日罪孽的地方吗?是要我在这里重新开始的天地吗?”
她幽幽的眸光,定在那天际某一处,这一番疑惑,是询问上苍,也是询问自己。
她触碰自己脖颈的那道血痕口子,村妇简单给自己包覆的草药味道,浓烈呛鼻,她身处惨绝现实,这一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找到这个可以洗清罪孽的——又一村了。
睿王妃?
她合上眼眸去,几分清醒,几分朦胧,仿佛有人在后面这么呼唤她。
她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个微弱的笑容。
这三个字,真是命运的捉弄啊。
她闭着眼睛,摸了摸,从耳朵上摸出一对珍珠耳环,这是她如今唯一的首饰,她将这对珍珠耳环紧紧握在手心里,越握越紧,直到那银丝细钩,将手心刺出了细小的血孔。
琥珀望着坐在不远处翻阅书册的南烈羲,他看得专注,时而锁着浓眉,时而奋笔疾书,半个时辰之后,也偶尔将黑眸抬起,望向琥珀的方向,她头也不抬,佯装在凝神看着手中的诗卷。
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大半日,南烈羲终于丢开手边的文册,忍不住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会把她接入王府住的吧。”琥珀淡淡望着他,晶莹面目上没有任何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并不是说笑。
“三天之后会派人让她回别院。”南烈羲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将手中的毛笔润了墨,重新开始写一行批文。
他说的,更像是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如今,还不是时候。”他将手边的文册,合上,从一旁叠的很高的文册之内,又重新拿了一本,翻阅读着。
琥珀揣摩着这一句话其中的意味,眼眸一转,柔声询问。“是不是时机,而不是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吗?”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谁也不会知道。”
南烈羲淡淡说了这一句,眼底的墨黑,更深沉了。
“也许——”他的意思,是何时他也有光明正大将他的生母供奉世间繁华的一天?那一天,对世人而言,又是何等的意义?!
琥珀的心,蓦地摇晃了几下,她的眼眸一沉,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侧,撩起宽大的衣袖,替他研墨。
“到时候再说吧,如今我无暇分心。”
他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正在这时,门口传出齐柬的声音。
“爷,东城门出事了——”
琥珀研磨的动作,蓦地停下来,她细细侧耳倾听。
“东城门有人偷运私盐,应该是爷跟了很久的那批贼人,为数相当巨大……”
南烈羲不等齐柬说完,猝然拍案而起,急匆匆走向门口,琥珀这才放下心来,安静地望向他的背影,一声不吭的沉默着。
跟了很久的贼人?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拂过些许异样的感受,她等南烈羲出门之后,急忙走出了王府的后门,暗中召见自己的手下。
如今东城门有贼人东窗事发,想必明日开始,要通过东城门,就更不容易。
“主子,明日我们怎么出城?”其中一个下属低声问了句,他们的身影,已然就要被黑暗全部吞噬。
琥珀摸了摸,手边的丝绸绣花,宝石冰冷,那条腰佩就藏匿在自己的手里,她咬唇,已然做了自己的决定。
南烈羲从刑部回来的时辰,早就过了二更天,这几日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太晚了。
这群江洋大盗,就是前年在李家庄犯下无数罪状的一批草莽,掠夺了财富之外,就隐姓埋名,去年曾经抓过三个小喽啰,但始终没有供出其余十人,到底藏身何处。如今耗光了那金银,就开始勾结一起贩卖私盐,振动朝纲,这次,就要让他们全都上断头台。
在刑部走了几回,已然又过了整整三日,倒是将背后的敌寇抓出了现行,全部关押到地牢,将罪责全部呈上,约莫秋后问斩。好几夜里他也是匆匆在王府换了身衣裳就重新回到刑部,直到此事告一段落,他从马车之上下来,天际刚浮现蒙蒙的白色,今天清晨起了雾气,远方都是一片茫茫。
“爷,我已经将夫人送回去了。”齐柬急匆匆迎了出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南烈羲吩咐过的,三日之后就将她送到别院。
“琥珀没说什么?”南烈羲冷冷淡淡望了齐柬一眼,随意问了句。记得琥珀曾经说过,希望她能够留在王府。
“没有。”齐柬说的恭恭敬敬。
“那些糕点,她吃了没有?”南烈羲径直走入偏厅,将身上的袍子换下,捧了清水洗脸,淡淡开口。
齐柬笑着点头,回应道。“是,玉儿说很合王妃的胃口。”
南烈羲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从齐柬手中接来一块白巾子,擦拭俊颜上的水迹。
他疾步走去屋子,穿过外堂,走入内室,将视线定在床榻上的女子。
他也不宽衣解带,直接上了床去,掀开被子,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侧脸看她。
她这回睡得倒是香甜,像是出生婴孩,毫无防备。
琥珀若不醒,就让自己这么放肆着吧,这样的亲昵,已经中断太久太久了,久到让南烈羲几乎忘了这份深埋在心里的悸动。
他抱着琥珀的娇躯,将俊颜贴上她的夫颊,但只可惜,他还没能陶醉太久,她的水眸冷不防地猛然瞠开。
“你怎么这么烫人?!”
南烈羲眼看着她,笑了笑,俊颜上的疲倦,让他如今搂着她,只想要好好睡一觉。
其余的,等睡醒了再说。
琥珀眼看着他又闭上黑眸去,仿佛已经累极了,她皱着眉头,将将食指触碰上他的眉宇之间,但她猝然缩回了手。他额心所触及的肌肤间传来了骇人的高温,她急忙起身,挥开两片挡光的帘幔,这才完完全全看清南烈羲脸上及其浅淡的的红彩并非来自於健康红润,而是——
他病了。
他何时生病的?因为太过劳累?
“我去叫大夫吧。”她朝着他轻声说道。
“睡醒了就自然好了……”床上的南烈羲只是微启著唇,吐纳一声沉浊的低吟,他即便强壮,也并非铜墙铁壁,以往只需休息几日,不理政事,人身心放松,自然就病好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