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向来最烦别人支支吾吾,这次却自己吞吐起来,瑾汐耐着性子等他半天,最后等来的竟是他孩子气地往她怀里一蹭,“我难受。”
她怔了一下,手顿在半空,半天找不着地方落下。他睁开眼,一把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额头上,“你试试,烫吧?唉,我好难受啊老婆,我是不是要死了。”
入手是一片灼热,烫的她心里跟着微微动了一下,明知他是有意夸大言辞冲她撒娇,她却仿佛当了真,再开口时,声音都跟着闷下去。
“不会的。有我陪着你。”
半晌,他在她怀里轻轻叹了叹气。
他以前也问过同样的话。
那是高中毕业的夏天,她跟着学生会的同学去吃散伙饭,到了酒店却发现不是成员的他也在,还带了几个朋友去凑热闹。因为之前被他骚扰过一段时日,她见了他便条件反射的想逃,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只得强忍着恐惧留下。
后来在饭桌上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他那天的言谈举止都恰到好处,在一干同龄人里隐隐透着贵气,对待她的态度也仅仅是认识的同学,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虚伪的视而不见。她揣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安心享受与好友的告别宴。
吃完饭后,一帮年轻人觉得不过瘾,又吵着去唱歌。唱歌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因为贵,他们这帮穷学生从没有进去过,第一次去当然觉得新鲜,进了包间又点了啤酒果盘,兴奋地抢麦干吼。
她被吵得头疼,去外面透风,好巧不巧的,碰上几个醉醺醺的大叔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声称给她一千块要她陪着喝酒唱歌。她以前没碰过这样的架势,涨红了脸想要从他们包围里逃出来,混乱中,却不知哪个人忍耐不住,捏了她屁股一下……
她从小到大没被人非礼过,脑子一瞬间空白一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不知从哪冒出来,已经操着酒瓶子抡过去,跟那帮人扭打成一片……
因为他那几个哥们的参与,事情最终发展为几个年轻小伙子痛殴流氓大叔。她在一边已经吓傻,人都散了以后,他突然躺在地上不起来。她哭着推他,喊他名字。他头上和胳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
然后,他终于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突然幽幽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那时年轻,见他伤成那样,再听他这样一说,完全被他唬住,只能拉着他的手哭。
他说:“卢瑾汐,你看我都要活不成了,你就不能遂了我意,让我死得安心一点吗。”
她最后终于还是遂了他的意,做了他的女朋友。他后来领她出去跟那帮子弟们喝酒吃饭,还会很得意地炫耀,“想当年,你们嫂子可是我以死相逼才拿下的。”
他后来曾问过她,要是他真死了,她会怎么办。
他们那时正处于感情最好的蜜月期,一向没有浪漫细胞的她却郑重表态:“不管你到哪,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深邃的眸子静静盯着她看了好久,才极其认真地开口:“卢瑾汐,你的这句话我记下了。我会记一辈子的。”
我会记一辈子的。
她突然有点恍惚,怕他所说的一辈子,没有她想的那么长。
***
禁不住他的威逼利诱,她最终还是放弃睡了一个月的客房,随他去楼上主卧休息。可躺下后,脑子里却放电影一样,白天的琐事,近来的霉运,反复缠的她无法入睡。她起身打算去厅里喝水,却听得他也没有睡着,大概烧的厉害,翻来覆去,嘴里还哼哼。
“要喝水吗?”她走到门口,转身问道。
“嗯……给我把烟拿来。”他答的迷迷糊糊。
她想劝他,最后还是住口,缓步下楼。
喝了杯水,她想想又倒了一杯,才去玄关的衣架掏他大衣的内侧口袋。她知道他平日就把烟和火机放在那里,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拿出来的时候,竟跟着掉出张纸来。
她纳闷,俯身捡了借着微弱的壁灯的灯光看,是张购物的发票,海信底层的超市,她嫌进口货贵从来不去逛,但他似乎很热衷。
发票上密密麻麻一排滋补品的名字,可不就是他晚上给爸妈送去的那些,她耸耸肩,正要再放进去,却一眼瞄到底下的日期。
12月10日。就是昨天。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将发票收在睡衣口袋里,拿着烟,火机和水杯上楼。
进了卧室,沈涉已经起身靠在床头上,见她回来,微挑了挑眉头。
“怎么去这么久,烟呢?”
“在这儿。”她递过去。
他夹烟点火,动作潇洒地吐出烟圈,烟雾袅绕中眯着眼睛,有些纳闷地盯着她微微出神的样子。
她很白,皮肤素净,额头光洁,脸颊上方微微还有些凹陷,发愣的时候尤其像小孩子。他一边看着,竟不自觉地咧开嘴角。
“想什么呢?”他熟稔地弹弹烟灰,手指好看地微翘。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眼神有点空洞:“对了,你哪天回来的来着?”
他眨了眨眼,才说:“今天。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起身去洗手间。
“又去哪?”
“尿尿,刚水喝多了。”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真是懒驴上磨。”他暗笑。
她站在卫生间里,对着偌大的镜子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来。
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想也不想撕成两半,扔到马桶里。
“你不是又尿不出了吧?”他在床上不怀好意地问。
“没有,这就好了。”她一面应着,一面按了下水,然后在冲水的声响里默默看着那些碎片被卷走,再也看不见。
chapter 9
那晚她怎样都睡不着,睁眼愣愣看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才渐渐有了点睡意。
但也并没有睡多久,就再度醒过来。
心里不踏实。
看看手机,她起身去洗漱,然后下楼准备早餐。
简单的烤面包,煎蛋和热牛奶,做好之后沈涉已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宽大的丝质睡衣,胸口的衣服微开,头发还没干的样子。
她有点意外他竟起的这么早,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将餐具摆好,起身去上楼穿衣服。
“你怎么了?”他拿毛巾擦着头,有点诧异她为何径自离开餐桌。
“不饿。”她停都没停往楼上走。
“不行,你胃受不了,过来吃点。”他停了手,皱着眉,表情严肃像在管教自己不听话的小孩子。
“你不用管我!”她没来由地粗声顶了一句,话音一出,他和她都是一愣。她低头,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稍稍敛了躁意,低声说:“我没有胃口……你快吃吧。”
他仰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深意。
然而,等她从卧室穿戴整齐走出来,却发现他也刚刚在衣帽间换好衣服,正走到楼梯口,见了她,表情淡淡地,边系袖扣边道:“走吧,去接爸妈。”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正在暗忖他怎么动作如此之快,下楼却见桌上的早餐一动没动。她咬了咬嘴唇,跟着他走出去。
去接了卢父卢母,他们便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后,沈涉没有急着去公司开会,而是先留下帮忙安置下卢父,然后便来回忙着办这样那样的手续费用。瑾汐留在病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
进进出出好几趟,沈涉再回来的时候,额头已可看到细小的汗珠。卢母不停重复着“真是辛苦你了,瑾汐能跟你在一块真是有福气”,边找了干净毛巾给沈涉擦汗。卢父坐在床头没说话,表情看上去却异常认真。
因为公司有事儿,又坐了一会儿沈涉便起身告辞。卢母央着要瑾汐送他下去,瑾汐只好默默跟出去。
他们走的是楼梯,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跟对方讲,所以一直静着。她似乎有意无意地总与他保持了一前一后的几步距离。
下到楼底的时候,沈涉转过身来,开口要她回去。她竟也没什么反对意见,想了想,径自转身上楼。
几步路后,他却似想起什么,又叫她停住。
“中午请主治医师他们吃饭,你来吗?”因为矮她半层楼,他不得不抬头仰视她,眉头认真的有些轻轻皱起,眼底却微含些紧张和期许。
“看看吧,如果抽的出空就去。”她低头拿手在楼梯的扶手上乱划。
“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爸爸,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挥挥手,黑色的大衣略摆了摆,像卷起一阵微风,扬长而去。
她站在几级台阶之上俯瞰他的背影,眼睛眨了眨,终于还是叫出他的名字。
“沈涉!”
他回头,眉略挑了挑,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她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讪讪一笑。
“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谢谢你为我爸所做的一切,你真的……帮了我们家大忙。”
他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有表情。她伫立于这样尴尬的对视中有点不知所措,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转身直接走掉,他却终于淡淡开口。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毕竟,将来那也会是我爸。”
瑾汐回到病房后,卢母正低头削苹果,听得她进门,略抬了抬眼:“小沈回去了?”
“嗯。”
“唉,不是我说,这孩子是真懂事,又体贴,又能干,哪个方面都没的说,我真是满意的不得了。就是不知道你这丫头到底拖什么,别人都急的事儿你自己不急,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拖不得,你这样不紧不慢的,人家里肯定也不乐意吧,小沈他爸妈不急着抱孙子啊?”
卢母每次一提起沈涉,一两句问话过后绝对雷打不动的把话题引到结婚上去。瑾汐往常听的耳朵起茧,随意应付几句就搪塞过去,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她却一句话都不想说,只觉得心里憋的难受,嘴唇发干,闷闷去桌边倒水。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跟家里说过沈家对他们婚事的真正态度。每每被问起,她就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