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涉斜藐她一眼,见她脸色凝重,才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原本并不在意的脸色,却倏忽风起云涌。
李莞一直一动不动观察他的表情,待他看完一遍,抬头,眼里几乎喷火样地瞪着她,她才摆摆手:“你别误会,我是通过自己的渠道拿到的复印件。现在看过这封无名信的,不出五个人,你不用担心。”
沈涉闻言,脸色稳了稳,可眼睛里的火,依旧烧着。
李莞试探样地,“听说杜书记出事以后,上面查的严……臧市长这一线的,都要换人……不知道沈伯伯现在……”
“我爸知道。”他打断她的话,“我也知道……从上次项目出事儿,财务局来人,我就知道,要变天了。”
李莞哑了一阵,似是没料到他的知情,半晌才问道:“那你知道……写这封信来告你的,是谁吗?”
沈涉扬着下巴看她一眼,意思是你知道?
李莞摇摇头,“说实话,这事儿我压根就没听你们提起过,真的假的都不知道,怎么猜?”她又试探地看他一眼,才小心翼翼地,“……上面写的事儿,是真的吗?……是你做的吗?”
沈涉闭了闭眼,“事儿不假,可惜不是我做的。那女的,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欠了高利贷,讹我又不成,没钱还债,自己跳楼了。”
李莞听他这话,才似放下心来,“那就好,这样就算上面下来人查,也不怕了。但是,既然不是真的,那就算诬告诽谤了,这人还真挺大胆的……也挺恨你的。”
沈涉鼻子里哼了一声,“恨我的人多了。”
李莞又道:“你想查吗?查查这信到底是谁写的,毕竟,暗地里有人这样捣鬼,不是件让人放心的事儿。”
“查了又怎样,不查又怎样?以前我确实做了不少缺德事儿,但我光明正大,我人杵这儿,谁有本事谁来就是,我由着他们报复。没本事的人,才会暗地里搞这种猫腻。”他沉着脸,却并不担心。
“话是这样说,可是……”李莞犹豫道,可看着沈涉略显不耐烦的表情,只好把下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又讪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反正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其他的,我也管不了。我跟我男友还有约,先走了。”
她慢慢走了几步,到门口,才犹犹豫豫地转身,“……这事儿,我还会跟进的,我知道多少,就告诉你多少……别的忙我帮不了,但我份内的,我绝对不推辞就是……”
沈涉顿了顿,半晌,才道了声谢谢。
“别谢我,我也是因为心里有愧……以前我做过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儿,现在想补救,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不过有句话,”她咬了咬唇,“伯母虽然在你的事儿上有些操之过急了,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也是看着你们一路过来的,知道现在这样,你心里难受,放不下,可是,人总要往前看不是?”
她又沉吟半晌,才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
如果她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我会等着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回头为止。”
那时,他大概是那样想的。
可现实总是让人无能为力。
一个月后,沈父自行辞职,回到家里颐养天年。
市里的人事变动出来的那天,沈涉在父亲的书房,陪父亲聊了整整一夜。
从书房出来时,他双眼红肿,形容枯槁。
几个月后,他终于开口,同意迎娶沈父的旧友的女儿——柳氏企业的千金。
订婚宴上,当他挽起另一个女人的手时,他颓然地闭上了双眼。
现世催人老。二十七岁,他的鬓角却已经悄悄冒出几根白发。
“我到底,还是等不了你。”
千言万语,七年情分,那一刻,只能化作他心底的一声叹息。
chapter 40
日子久了,瑾汐和柳穆彤越来越熟,竟成了在国外的日子里走得最近的好友。
因为研究生课少,私人时间充裕的很,瑾汐便多出些时间,可以四处走走。
柳穆彤有时也会跟着,她已经本科毕业,但似乎并没有回国的打算,偶尔几次瑾汐问起她家里人会不会担心着急,她便只是笑,或者不着痕迹地讲话头岔开。几次下来,知道她不喜欢谈自己家的事,瑾汐就不再过问。
只是有时从她不经意的抱怨里,得知她的家庭也复杂的很,有个说一不二的老爸,忍气吞声的老妈,而且她似乎对自己的父亲尤为不满,每每提起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瑾汐每次听过只是笑笑,而后却对她更为关心。
家庭不和睦的孩子,总是格外惹人心疼。何况她自己,也有过那么多年的感触。所以更加能体会别人的痛楚。
翀霆工作少时,会开车带她们去附近的镇转转,看看风景,球赛,有时泡泡夜店。
翀霆与她都是安静的性子,偏偏柳穆彤话多,看到什么都能想出话题来,叽叽喳喳,天花乱坠。两人听了,也都会心笑笑,由得她疯说疯闹。如此这般,三人出游,也不乏乐趣。
几个月的相处,瑾汐与翀霆之间,也似逐渐步入一个稳定的局面。他待她好,她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话。而他似乎也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企图,从未逼她面对什么。时间长了,她心里那根弦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们之间,说来也怪,似乎从起先初相识的男女,略过了一段你追我赶惊心动魄的时期,直接迈入了最终的平淡宁静。
那种相处的模式,像亲人,也像老夫老妻。
快到瑾汐到美国的第一个假期时,翀霆接到纽约圈内设计师好友的庆功会邀请,趁着这个机会,他提议带瑾汐去纽约度假。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欢呼的最猛的却是穆彤。据她说,她对美国最感兴趣的两个地方里,一个是好莱坞,一个是百老汇。这次去纽约,不光可以一睹时尚圈的风采,没准还能蹭张百老汇的门票,她不禁喜笑颜开。
所以,为了这次纽约之行圆满,柳穆彤又兴奋地拉着瑾汐去疯狂扫货。结果一番准备下来,她的行李光是衣服就有满满两大箱,愁得她直喊冤。
然而,真到该动身去纽约的那天,柳穆彤却突然不见了。
瑾汐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柳穆彤租住的house里。因为她哭着喊着行李带不了那么多,瑾汐只好陪她在家里准备分类,收拾行头。
那天开始气氛是很好的,像往常一样,柳穆彤负责滔滔不绝地说,她负责含笑聆听,一切都跟之前没有不同,直到柳穆彤接了那个电话。
电话似乎是柳穆彤家里打来的,因为她接起电话的时候,语调并不轻快,表情也略显敷衍,甚至还无可奈何地冲瑾汐摇摇头,做了个鬼脸。
然而,对方讲了几句话后,她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起先是惊愕的,反应过来后,她迅速起身,到另一间房关了门接听。
起身那刻,她似乎是悄悄瞥了瑾汐一眼,却正巧对上瑾汐有些关切的目光。那一刻,她的脸色,似乎是有些慌张的。
接完电话,她回来后,脚步略有些虚乏,表情也是呆呆的。面对瑾汐的询问,也只是笑着搪塞过去。然而她的笑里,却多了几分勉强和提防。
看出她的不自在,瑾汐也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那里。
谁知,那一面,却成了她们在美国的最后一面。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瑾汐打电话与她确认第二天碰面的时间,然而对方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担心出事,去到她的住处,却从邻居口里得知她几天前已经回国的消息。
电话打不通,邮件也没有回复,msn,qq更是一直灰着头像。
柳穆彤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从她的生活里倏地隐去。
速度之快,就像她当初的出现,带着那么几分宿命,几分隐秘。
***
几天后,当她再次听到“柳穆彤”这个名字,却是在苏敏吞吞吐吐的电话里。
彼时,她正一身华服,在TING设计师好友的庆功宴上,言笑晏晏。
四周金碧辉煌,俊男靓女,谈笑风生。
景致是美的,酒是美的,人是美的。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满无缺,却都掩不上她心里那个溃烂的缺口,当她听到苏敏的话。
“其实,我原本想瞒着你的……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沈涉……要结婚了。听说对方是做日化起家的柳氏企业的千金。”
“据说还是你们中学的学妹,叫做柳穆彤,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等她清醒过来,她开始愤恨自己那一刻的惶然。
她原本可以说很多话。
譬如我认得她,几天前,我们还在一起计划着来纽约看歌剧。
譬如柳氏企业,我听说过,柳氏的老总,和沈父是至交好友。
譬如他要结婚了,那是很好的事,我祝福他。
譬如结婚礼物,我送什么比较好。
譬如沈家和柳家的婚礼,应该是一顶一的隆重,如果你能去,记得也帮我包个红包。
……
譬如很多很多。可以掩盖她此刻的惊慌失措的话。
然而那一刻,千言万语,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像是突然的聋了,除了心脏怦怦的跳动声,再听不到其他。
像是突然的哑了,该说的话,张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心头,像生生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往外淌着血。抑或那个伤口原本就在的,只是她一直假装看不到,不去碰,它便一直是完好的。至少看上去是。
然而,等她终于置身于这个豪华饭店的卫生间里,将眉目的华妆哭成一脸泥沙,她才终于明白,那心头的伤口,其实一直都没有愈合过。
那天晚上,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喝的烂醉。
她想不到的是,这有限的两次,却都跟那个人有关。
只不过,上一次,他们还是命定的一双。
这一次,他即将成为别人的那一半。
心里很空,那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