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在失去月彩的天幕下飘荡开去,空寂辽远……
没有人来救我,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又呼号了一阵子,直到声嘶力竭,方才泄了气。
没人来救我,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今天的夜让我感到无比的阴冷。那满天的寒星和一地的寒气将仅穿着一件无袖旗袍的我冻得浑身冰冷。我哆嗦不已。
扭动着手腕,我试图摆脱束缚。但绳子拴得牢牢的,怎么也无法挣脱开来。
离太阳升起还早,这可怕的寒夜啊,难道要将我活活冻死在这里不成?
我想起了池春树,他现在还活着吗?一想到那帮人下手之狠辣,我的心倏地下沉——春树,你还活着吗?如果是为了杀人灭口,为何留下我的命?
命运之神啊,这是我应受的劫难吗?你不赐予我幸福和柔情倒也罢了,为何连怜悯也剥夺了,只留下凄惨的哀号和心与身的鳞伤。如果我的生命是罪过,请一并拿走吧,别再让我万念俱灰、心如锥刺,就让这艰辛的旅程就此走完了吧!
我不再祈求什么,让一切就此结束,可以吗?
就让我的血不再流动,化成一缕青烟。
就让我的肉不再柔软,化成涓涓细流。
就让我的骨不再坚硬,化成粒粒尘土。
施舍你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怜悯,拿走我这残破的生命吧。
意识渐渐模糊……
看见黑暗中的灵光了,正指引我渡向彼岸。
“姑娘,你醒醒!”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响在空中——尘世的声音?彼岸的声音?
尘世里还有值得眷恋的人或事吗?当然有啊!可他不愿见我。他还是没能原谅我。
眷恋又如何?命运之神不让我停留,不如去了。
“姑娘,快醒醒!”那苍老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呼唤着。
谁?是谁在叫我?我的意识尚在混沌迷离中。
不久,我感觉到了温暖,火焰“劈啪”燃烧的声音唤回我的意识。
老天爷还是不打算收留我——苦难,永无止境,它不离不弃,异常忠诚地常伴我左右。
“太好了,姑娘,你醒了!”
眼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有一双善良的、饱经风霜的眼睛。
他身旁的废物篓子告诉我这是位捡破烂的老汉。没有他的及时发现,我的大名便会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某某当红歌女因某某原因遭歹徒绑架,被遗弃于某废弃院落内活活冻死……
燃起的火堆温暖了我冻僵的身体,也重拾我对生的渴望。手掌伸出烤火之际,陡然发现手镯又回到了我的腕上,只不过换成了左手。
我愤懑地盯着左手腕,两秒钟后发疯般地往下拽手镯。任我使足蛮力,它毫不动摇。
拾荒老汉递给我一只几乎烤焦了的高粱馒头,虽然难吃,但总算让我缓过劲来。
冷静下来后的第一个关心的就是池春树现在是否还活着?那些杀手达到目的后是否也大发慈悲,放过了他?我祈祷上天保佑春树千万不要出事。
回到大街上,日伪警察宪兵正在四处搜捕。衣衫破损的我难免不被怀疑。为避免麻烦,我急急忙忙闪进一辆抛锚的电车里,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直到宪兵远去,才爬出去。
我想邹淼玲发现我和池春树一起失踪,一定会找高铭锐帮忙寻找我们俩的下落,舞厅这会儿没准还没关门。我急匆匆叫了一辆马车,让车夫载我赶往吉祥歌舞厅。
吉祥歌舞厅门前被铁丝网和栅栏围了起来,一群日本宪兵把守着大门,只留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小道。
不知道淼玲他们有没有遇到麻烦?我没敢贸然进去。
思索一番后,我做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找老狐狸帮忙。
折进一家经常给吉祥歌舞厅送饮料的店铺,敲开门,李老板还没起床,看着我这副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将我拉进屋说话。
我从李老板板那里借来钱,一部分付给马车夫,剩余的用来打电话。
“拾伊,你在什么地方?”电话那头的老狐狸十分焦急,“我找了你很久了。”
“我在上班地点附近。我很好,但是,我不知道春树怎么样了?您是否有他的消息?”
“他在医院接受治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大致将被袭击一事告诉他,但隐瞒了去过伤兵医院的经历,匆匆说完,我问他春树有无大碍。老狐狸告诉我春树虽然伤得很厉害,但无性命之虞。
没等我问清楚春树目前在哪家医院治疗,老狐狸嘱咐我留在原地别动,说他会派车来接我,随即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老狐狸穿着马褂赶到了,对饮料店的李老板表示感谢后,领我上车。
老狐狸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说要先领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我告诉他只是皮肤有些擦伤,不必检查。我必须马上看到池春树。
老狐狸表现得格外像一个慈父,二话没说便同意了我的请求。
路上,
188、命悬一线 。。。
老狐狸发誓要彻查袭击军医官和伤兵的恐怖分子,不能让恐怖分子如此嚣张。他自己被袭过,此刻格外义愤填膺。他告诉我如果不是跟春树约定好今天为他一个朋友做手术他也不会这么快知道他出事了。
“春树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我想若他出现在伤兵医院,一屋子伤兵全死了,唯独他没死,很容易被人怀疑。
“在哈德门附近一家戒毒所门口。他被剥光了衣服,但是除了枪,那些歹徒没拿走他的衣物,所以巡逻的宪兵很快确认了他的身份将他送往医院救治。”老狐狸说到这里,情绪更加激动,“支那人太野蛮,夜里气温这么低,他们竟然剥光了他的衣服!嗯,全是该死的野蛮人!”
“可怜的春树!”想到那帮杀手折磨他的情形,我的泪水不觉流出眼眶。
“我会替他报仇的。”老狐狸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幸亏不是川进遇到这种事情。他昨天刚给我打过电话,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过了一会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川进已经深深陷进去了,春树恐怕也一样。男人哪,遇到爱情都是傻瓜。”他温柔地看着我,小眼睛里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残忍和狡诈。
他以为现在用怀柔手段笼络我,我就忘了跟他之间的赌约吗?我就忘了他曾经对我的中国同胞犯下的罪恶吗?
我暗自冷笑。我可不会上当!没这些侵略者,可怕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田中不会惨死,伤兵不会惨死,春树也不会遇险。我更不会如此倒霉,至今见不到尔忠国。他嫌我是累赘,真就放弃我了吗?
“你在想什么?”老狐狸问我。
“我在想我还会害谁倒霉?”我看了一眼手镯。
老狐狸握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目光下移,停在手镯上。“你这个孩子很奇怪。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您觉得现在您握住的这只手是否有异样?”我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感□彩。
他叹息一声,放开我的手看向车外。“我们到了。”
我们被一个护士领进池春树的病房。一个年轻的军医正在春树床头指导护士为春树换纱布。血迹斑斑的纱布触目惊心。
医生离开后,我轻轻走过去,挽起春树的手,一股化不开的纠结感涌上心头。若不是因为我,他何来横祸?他对我始终深情不悔,可我除了负他,还能为他做什么?
若他死了,我如何活得好?
我轻吻着他纤长的手指,像一个虔心忏悔的教徒,泪水流进他的指缝里。
“拾伊,是你来了。”他喑哑着喉咙说道,加上肿得很高的唇,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大不一样。
“是我。”我哽咽道。他的眼睛依旧很肿,无法睁开眼看我。
“你——那些人没为难你吧?”他轻声问道,伸出手触摸到我的脸,“受伤了没有?”
“我很好。我没事。”我忍住泪水告诉他。
“那就好。我们都挺命大,是不是?”他想笑,但是剧烈咳嗽起来。
“春树,”我抱住他,“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他嘶嘶地发出呻吟声。此刻他的身体绝对不允许这样亲昵的动作。我急忙松开他,更加不住声地道歉。
“傻丫头,我不是说过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吗。主治医生刚说过我这人体质非同寻常,自我修复能力很强。说不定明天就能恢复原样了。你不必抱歉。提到抱歉,该我说才是,是我让你担惊受怕了。我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吓人。真对不起,不要哭,乖,别哭!”他笨拙地找到我的眼睛抹去泪水。
“春树——”我难过地叫道。他伤成这样还说笑话。“你的伤还没好,少说话。”
“哎,我的舌头又没伤着,不妨事。”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好口渴,医生说我的嘴唇太肿了,现在还没法喝水,真遗憾哪。刚才护士给我滴了点果汁,但是一点不解渴。”
我立即起身找水。找来两只杯子对倒,将开水散热到合适的温度,但是没有勇气将水杯放在他满是伤痕的唇边。
他微微张开口:“倒进来吧,别怕。”
小心翼翼地将杯口对准他的口,可水顺着杯壁外侧滴漏下去,掉在他胸前的伤口上。他低声呻吟了一声,我惊慌地移开茶杯,连连道歉。
“直接往下倒,不要怕,就把我的嘴当成一个水瓶口好了。”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喉结上下移动了好几次。
“好,请尽量把嘴张大一点。”尽管这么说,我还是犹豫了。他的样子太糟糕,我完全没有把握会不会让水呛着他的喉咙。
最终,我没将水直接倒进他嘴里。
汲了一大口水,我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唇,缓缓地往他的口中吐出水。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在笑,也许,还有泪。当我汲满第二口水喂进他嘴里时,发现他的眼角湿润了。
他喝下整整两杯水,足有五百毫升。
在确定他已经喝够了时,我移开唇,只听他揶揄道:“护士小姐都像你这样慷慨大方,我也不至于渴成这样,像一个渴死鬼是不是?”
“春树,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恢复健康。”我握住他的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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