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开脚步,一声巨大的轰鸣恰在头顶响起,没等我来得及捂耳朵,天色突然暗下来,仿佛一只巨手将天光遮挡。一堆堆厚而重的乌云在雷声的震怒中奔腾不已,越来越低,仿佛顷刻便会压临地面,将突出地表的一切碾碎。狂风也适时作威,横扫地面,将扎根不深的一切俗物卷起,抛向空中。
我几步大跨越,纵到尔忠国身边,紧拉住他的手。他倏地将我揽到身前,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棺内。“凤娇……”他呢喃道,声音被轰隆的雷声抖颤成无数个破碎的音节。
鼓起勇气,我扭过头,目光穿过破裂参差的盖板,俯视棺内。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只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一道闪电划过,亮如白昼,刺破所有阴暗的角落。
看到了!我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也瞬间石化。
她,这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跟我一般无二的女人,死了七年之久,此刻竟如睡着了般静静地躺在棺底。齐耳的短发,玉般的脸庞,纤长的睫毛,粉红的唇,修长的脖颈,整洁的学生装。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此等奇事。如果不是知道她已经死了,我一定会把它当作天下最卑劣的玩笑——活人藏在棺内扮死人吓人。
可她的确死了,沉睡了七年之久,可是她为何不腐化?
又一道银蛇闪过,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大雨倾盆而下。
这声霹雳将石化的我唤醒。
“国哥哥,我害怕!”心突突急跳的我抱紧他的同时又是一惊。我为何叫他国哥哥?吓傻了?
尔忠国恍然觉醒,呆呆地看着我,如瘫软了般扑通跪在地上。
雨肆虐地下,无情地洗涮着地面的一切,只片刻功夫便将我们淋透。
尔忠国一动不动,仿佛就算下一刻天崩地裂也与他无关,就这么久久地跪着,神色黯然。
我以为他会哭,就像佟鹭娴死去时表现的那样。但是他既不哭也不说话,整个人就跟一截戳在地上的木桩,毫无生气。
我搂着他的肩膀,默默陪着,任他心灵世界里翻卷起看不见的惊天巨浪和疾风骤雨……
雨很大,但持续很短。雨停之际,天空早已一碧如洗,艳阳高照。
尔忠国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露出痴痴傻傻的神情,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我轻轻晃了晃他。他收回目光看我,温柔地问道:“拾伊,冷吗?”
我摇摇头,这样的日头,想冷都很难,湿衣服也很快便能烤干。
“不怕。”他摸了摸我的脸,看向棺材,口里喃喃道:“凤娇,哥哥对不起你,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弯了腰,双手抓住棺材盖,将残破的木板一片片扯下……
太阳的光芒聚焦在辛凤娇身上,将她的脸孔照的格外清晰。然而,我立即发现第一次看她时忽略了的情况:辛凤娇少了一条臂膀!左臂的半截袖子空荡荡地放在体侧,右臂则完好无损,一只玉镯戴在腕上。
“忠国,那个人还是干了!”我瞬间想起掘墓人惊恐的目光。一定是他干的。
“不可能,若是他,何必只摘一只,留下另一只?”尔忠国冷静了许多。
我一想,也是啊,既然知道玉镯值钱,该两个都摘下才合理。为什么呢?而且那个掘墓人挖开墓穴时棺材板好好的,并没有被盗挖过的迹象。
尔忠国的手伸到棺材内,欲将尸体抱出来,但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触及她身体的瞬间,一道白光忽闪,耀眼,灼目。白光过后,棺内空空如也,再也看不见辛凤娇了,仿佛原本就是一副空棺木。
尔忠国惊慌地跳进棺材内,双手在底板上摩挲,口中念道:“怎么没了?怎么没了?”
我定了定神,还是止不住地惊颤。难道刚才看到的仅仅是幻觉。不可能,怎么可能三个人出现一样的幻觉?
尔忠国停下,手里攥着一只翡翠玉镯,正是刚才辛凤娇戴在右臂上的那只。
我和他像两尊木雕伫立在坟场里。我在上,他在下,同样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尔忠国仰起头看向太阳,然而阳光如此灼目,令他无法睁开眼,只得紧紧闭着,手举着那枚手镯像在宣誓一般。可我惊奇地发现他笑了。
一个跃起,尔忠国跳出墓穴,噼噼啪啪掸落身上的尘土,以轻松地语气对我说道:“衣服干了,回去。”挽起我的手轻轻一提,将我抱了起来。
“她可以安心的去了。”我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道。
“是啊,别无牵挂!”尔忠国的声音格外轻松。
桃源之行让我见证了世间最奇异的事情,虽然有些地方仍然想不明白,但我觉得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辛凤娇和尔忠国彼此都真正放开了对方,从而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黄昏时分,我们在返回兴福镇的小路上遇到一队赶着马车的鬼子,是运送食品和弹药的辎重队,正好也是往兴福镇方向赶。只是不知这些鬼子为何有汽车不用,而像当地农民一样赶着驴车马车运货。但是看他们一路吆喝着驴马却慢腾腾龟速前进的样子煞是滑稽。不用细想就知道那些驴马一定是国产的,完全听不懂鬼子吆喝什么,走两步,停一步,消极怠工,偶尔还抗议两嗓子,犯犯倔脾气。鬼子拿鞭子抽也快不了多少。
尔忠国告诉我铁路线多半优先考虑运往前线的物资配给,后方防御部队反而被冷落。加上好多道路均被抗日游击队破坏,路极难走,开汽车开翻到沟里的事情时常发生。
我想起来刚才路上就看到一辆空的日军卡车被烧毁在沟里,应该是日本人将货物转移后干的,防止运输工具被敌方弄去使用。
“这些东西送给我们倒是不错。”尔忠国摸着下巴说道。
“怎么,你想打劫?”我一愣,他以为自己三头六臂,刀枪不入?跟穆少冲他们相处了一阵子,他好像也沾上匪气了。
尔忠国拿胳膊将我勾到他身前,轻声说道:“此刻天色已晚。看那些牲口们赶了不少路,快累趴下了,鬼子无论如何也赶不及将物资送到镇上,今夜势必在附近某个小村落脚。我们赶上山找穆兄弟那帮人端了这帮鬼子,不仅能吃到肉罐头,还有武器弹药充实装备,多好啊。”他说着,两眼亮灼灼的,仿佛已经尝到罐头的美味了。
“我现在就饿了,本来没感到饿呢,都怨你。”我被他的话引诱着,不由幻想马匹拉着的那些食物里会不会有三文鱼罐头。
如此一想,更饿了。
尔忠国的唇贴上来,狠狠地吻了我一阵子。“不饿了吧,赶路!”说罢,将我甩到后背上,提足一口气,飞速向穆少冲驻扎所在的那座山奔去。
淌过细细的小河,尔忠国汗流浃背地放我下地,转身趴到河边咕咚咕咚喝水。
稍事休息后,他吹响胡哨唤小黑。
十分钟后,小黑得得得欢快地踏蹄而来,在暮色中犹如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高大而华美。
一见面,小黑便拿长脸拱我,亲热极了。
尔忠国拍拍马背翻身而上,将我放到他身前,不作停留地往山上赶。
我们见到穆少冲时,他刚从辛家大院回来没多久,听了尔忠国的计划很兴奋,但也有点犯愁,因为听说押送货物的鬼子兵近三百人。“我手下弟兄全部顶上,也就三百号人,还是很多连枪都没摸过的,怎么打?”他神情挺矛盾,可要他放弃这次机会又心有不甘。
尔忠国胸有成竹地笑道:“那附近有哪些村庄我很熟悉,想必穆兄弟也很熟悉。鬼子们一会儿生火做饭吃。他们米西的时候就是我们消灭他们的最好机会。干不干?”
穆少冲稍稍思索一下,一拍大腿。“好,干掉这帮狗。日的。可咱们没有跟鬼子直接干仗的经验,我担心……。”
“这点我考虑过。”尔忠国不慌不忙地说道,“记得上次咱们从镇长大人那里缴获了不少日式四十八瓣卵形弹。把你们弟兄里投弹准的和臂力大的统统挑出来。我只需要五十个人参加战斗,其余的人当搬运工。”
穆少冲将他的传令兵叫来去执行命令。
五分钟后,尔忠国的面前高高矮矮的站了一堆土匪,个个神色有些紧张。打家劫舍他们在行,可跟凶悍的日本鬼子面对面地干,他们没把握,倒不是怕死,而是缺乏经验不想白白送死。
“怎么就这些人?”尔忠国的声音带着点失落。
“向鬼子投过手榴弹的就这些弟兄了。其他的人连手榴弹都没碰过,根本不知道怎么用。”一个土匪胆怯地看着尔忠国回话道。
尔忠国叹了一口气。“这样吧,愿意参加行动的弟兄都到此处集合。我可以临时培训一下。”
三分钟后,黑压压地来了一大帮人,都是愿意下山打鬼子的。
尔忠国的脸上浮起欣慰之色。
“从现在起,所有人务必听从尔大哥指挥。他就是你们的老大,都带耳朵没有?”穆少冲拿出大当家的气势对众土匪命令道。
土匪们大声应诺。
尔忠国站到队伍前开腔道:“投弹技巧其实一点不难。我相信就算是娘们儿都一学就会,弟兄们更容易上手。但是为了保证投弹效果娘们儿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现在请弟兄们务必听好了,这日式手榴弹拉火后得等上两秒再扔。为什么呢,因为拉弦两秒后投掷,凌空爆炸,威力很大,尤其炸空场没有死角,最适合对付露天的小鬼子。当然,今后对各位弟兄的打劫生涯也是很实用的。”
土匪们都憨笑起来。
“除了日本人的手榴弹,咱们还顺手弄来些M24德式手榴弹,这种手榴弹比娘们好驾驭多了,拉了环,尽管使劲朝目标扔,万一它们比娘们还黏糊就是不肯离开哪位弟兄的手,那你就只能认倒霉了,可再认倒霉别炸了自己的蛋就行,丢了命也不能丢了蛋。”
土匪们放肆地大笑起来,但给他这么一说都不再紧张。
“严肃点,下面我教你们如何投弹。”尔忠国调节气氛后立即切入正题。
尔忠国分别演示了投掷标准动作,让土匪们照葫芦画瓢跟他学。对部分不正确的投掷动作他迅速加以纠正。“扔日式手榴弹的弟兄如果心里没底,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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