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主啊。”我哀叹道,不知我这双可怜的脚能否撑过四十分钟的奔跑。若是平地也就罢了,可这里到处是凸凹不平的山地啊。我这双脚真要废了。
我脱下鞋,看到脚底的血泡,委实惨不忍睹。
我一边朝脚上丰满的血泡吹气,一边对身边这位非要带我上战场的变态男充满愤怒。
一个男孩的哭声引起我的注意。循声望去,正是刚才路上看到的那个小士兵,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还是个孩子啊,这么小的年纪就纵横在沙场上。
“他为什么哭?”
“被打了呗。”尔忠国淡淡的说道,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为什么打他?”我有些忿忿不平。对一个孩子动手太野蛮。怎么说他也是个孩子,那些大男人不保护他倒也罢了,怎能打他呢?
尔忠国哧了一声:“你去打探一下啊。不过恐怕没人理你。”
我穿上鞋,一瘸一拐地向那个男孩走过去。刚到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远处
的空中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好像不止一架。
“有敌机!”我神经质地大叫道,但没人注意我的话,一个个照旧抓紧时间赖在地上。“有敌机!正北方向!”我扯着嗓子焦急地喊着。这帮人再不隐蔽起来,只能等着挨炸。
尔忠国反应敏捷,第一个从地上跳起来。“疏散!赶紧疏散!有敌机!”他一边喊,一边冲我跑过来抱起我就往山上跑。
“哪儿哪!哪儿有敌机?”陆续有人站起来,往北方天空看。
空中除了鸟儿,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北方的山头看似平静,但我知道敌机正在迫近。
“敌机来了!就来了!”我越过尔忠国的肩头朝下面那帮毫无警惕的士兵叫道。他们一起看向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我不幸地扮演了一回“狼来了”的放羊娃。
飞机的引擎声陡然放大,两只硕大的鸟出现在正北方山头。
“鬼子!鬼子来了!”终于有人惊恐地发现危险降临。
地面顿时混乱。逃的逃,跑的跑,没人想着架机关枪扫射鬼子的飞机。
两架敌机如入无人之境,带着狂傲的征服欲俯冲下来,一阵扫射。“哒哒哒”所经之处,血沫飞溅。中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仆倒在地。湖里也飘起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士兵的尸体。
山路上的那个小士兵不见了。我挣脱开尔忠国的怀抱,目光在硝烟散尽处搜寻那个瘦小的身影。
敌机调转机头再次俯冲扫射,罪恶的子弹贪婪地吞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当敌机消失在正北方后,山道上只剩下遍地哀鸿。
“紧急集合!”哨音骤然吹响。
那些刚刚还呼吸的人转眼已变成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悲惨的一幕刺激着我的大脑,然后一片空白。
“……你已经尽力了。战场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尔忠国的声音飘进我的耳内。恍惚中,我们已经走出去两百多米。
“那个孩子呢?”我的脑海里仍然残留着那个正在哭泣的瘦小的身影。
“死了。”尔忠国低声回道。
心中更加黯然。我轻轻说道:“让我自己走。”拿手推他。
“你的脚走不快,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鬼子只是侦查,大部队很快就会尾随而至。”
心中堵着一团东西让我透不过气来。“少充好人!”我大叫道,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我原本根本不必面对这些,至少不会这么快、以这样的面貌出现战场上。如果换成八路军和新四军的队伍,我也许不会这么生气,甚至会原谅他许多。
可他站错了队,历史进程早已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我想离他远点儿。
他没理会我的冲动,只是又抱紧了我一些。
虽然我只有九十多斤,但份量毕竟实实在在的摆在这里。他起初抱着我跑,后改为背着我跑,渐渐从队伍前面落到队伍后头。尽管如此,我想他若有机会参加铁人五项一定能获得很不错的名次。
“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我推着他的后背。他的衣服湿透了,水洗过一般,散发出的雄性气息更浓郁,要命的是,竟让我产生依恋感。
“到坝子湖再说,那里的路会好走些。”他回道。
既然知道会受这份罪,为何不同意我跟车一道走呢?我嘀咕道:“我不会逃跑的,早让我跟车走不得了,逞什么能?”
尔忠国哼了一声:“放着你跟那些官僚眉来眼去、叫弟兄们看我的笑话?”
“你说什么?”我几乎在惊叫。他不让我坐车是因为这个?
这个变态男!我何时、跟谁眉来眼去过?
“让我自己走!”我捶向他的后背。
“老实点,别逼我点你的穴!”他猛地扭头朝我瞪眼道。
第二次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敢砸下去。
坝子湖近在眼前,比樱岭山的银月湖稍小些。只是一看那湖,形状很像没剥壳的花生,叫 “8字湖”还差不多。湖面最宽处约有五百米,最窄处仅约五十米,恰在最窄处架了一座石桥通往对面的山里。
先于我们赶到这里的士兵们已经装满水壶又前进了,络绎不绝地打桥上通过。
尔忠国放下我,到湖边俯卧着身体,像马一样直接将脸伸到水面上喝水。喝够后,拿水壶舀满水递给我。我没接,也学他那样趴在湖边汲水喝。
陆续又有几拨士兵跑过来喝水,我的身边瞬间聚拢了十几个喝水的士兵,姿势跟我一模一样。
我惊诧地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在偷偷看我。有一个根本不是来喝水的,只是卧在那里伸长脖子看着我傻笑。
我想体验一下眉来眼去是什么效果,于是冲那个傻笑的士兵扬了扬眉头。
“扑通”一声,有两个人同时一头栽进湖里。
很好玩。我换个方向看过去,嫣然一笑。
扑通!扑通!……
接二连三有人栽进湖里。
我咯咯咯地笑起来,突然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背将我拎起来。“闹够了没有?你这个贱……”尔忠国发怒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将我一直拎上岸才丢手。
“别这么狭隘,我不欠你什么。”我朝他扬扬眉说道,拉顺被他弄皱的衣服。
很寻常的一句话,他的脸色忽的就变了,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从今往后,你不再欠我什么。”他低声说着这句话,眸里陡然窜起一团怒火,“你还敢这么说?以为勾引我一次,就不再欠我什么了?你欠我太多、太多!一辈子也还不完!”说罢,居然怒气冲冲地弃我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忽然醒悟。
小样儿!又不是我勾引他,冲我发什么脾气?就凭他这种人,配我勾引吗?
我坐下地,脱了鞋看看脚底,一咬牙,狠狠心,忍痛将血泡挤破,擦干血迹后穿进鞋里,又将裤脚扎扎紧,站起身来赶路。
尔忠国已经走出去一百多米远,步幅快且大,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我的身后尾随着一帮士兵,跟我保持几米距离而已,这种感觉很像一个富人单独走夜路,被一大堆乞丐跟着。
我心里有点害怕。“尔忠国!不怕辛老头怪罪就站住!”我朝他的背影喊道。没准他一生气,又回来找我算账。
他骤然停下,随即又小跑起来,好像急欲摆脱我。
变态!我暗暗骂道,只得跑去追他。
身后突然响起枪声,有几颗子弹擦身而过。
路上的士兵调转身体,借助地形的掩护,开始还击。
没想到小鬼子这么快就追上来。受惊的我顾不得脚痛,加速狂奔。
迎面跑来一个人,正是尔忠国,带着疾风,脚底像踩了风火轮一般。跑到近前,抓住我的胳膊一使劲,便将我抱在胸前。
“为什么又回来救我?”我忍不住问道。这个男人委实令人琢磨不透。
他寒森森的目光看着前方,过了半晌才说道:“你就算死也是我尔家的鬼!”
很久没出现的黑线又爬满我的额头。
这话听着别提多别扭了,让我立即想到旧时女人忠贞不二的誓言:“生是某某某的人,死是某某某的鬼。”
嗯哼,你愿意抱着我跑就跑吧,我乐得坐轿子。只是希望你别在这会儿中弹,因为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他抱着我自然不如一个人跑起来那么快。子弹不长眼,他随时都有中弹的风险。我想这么近的距离,若他被击中要害,我也极有可能被同一颗子弹打穿。
他是不是宁可跟我死在一起,也不愿见我活着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
这个想法让我心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好在已经过桥的国军架起机枪扫射湖对面的鬼子先头兵力,掩护我们的同时也为我们这些没过桥的落后者争取了宝贵时间。但机枪终究敌不过鬼子的掷弹筒,时不时地变成“哑巴”。
鬼子又迫上来,枪声再度密集。落到地面的子弹发出“呒呒”的声响跟空中子弹的声音截然不同。
“抱紧我!”尔忠国突然叫道,像赛道上进入最后百米冲刺的选手一样骤然加速,奔往石桥。还有一百米就上桥了。
石桥上传来一声巨响。石桥炸塌了!
过桥的国军为了阻断鬼子的进攻,居然主动放弃了桥这头国军的性命。
炸塌的桥面足有二十米宽。尔忠国依旧不减速,好像自信可以飞过那二十米宽的湖面。
“放下我!”我松开他的脖子。“你只管自己过去!”不知为何我突然这么说,好像自己很伟
大似的。
“闭嘴,我能过去。”他蛮横地说道,开始提气。
怎么可能?我惊恐地看着湖面,想起他从土匪手里救我那次答应跟二当家的比试的情景。
当时他也让我闭嘴,说他不会输。他果然没输。
可这次情况完全不同啊,如此宽的湖面,还要抱着九十多斤重的我。
此时的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很瘦,很瘦,瘦到只有一只苹果的份量。
这样,就算他蹦过不去,也不是因为我拖后腿的缘故。
我太害怕跟他死在一起,不如——一起生吧。
突然,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以为他中弹了,惊恐地又搂住他的脖子,可他站稳了,后退几步,再度提气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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