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明天我去首都机场接你。”
我挂断电话有一种预感,杨娜的判断是对的,张国昌和孟丽华去韩国不会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否则不会怕走漏风声,跑北京快一年了,还没好好看看首都呢,想到可以陪老婆一起爬长城,我心里感到当秘书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杨娜的会在五洲大酒店开,我从首都机场接她去五洲大酒店报了到,领了资料,然后回到王府井大酒店。晚上,我陪她去了燕莎商城,难得陪她逛商场,她很高兴,她说晚上要奖励我,我明知故问地问怎么奖励,她脸色羞红地说:“忘记你的身份,回复你的本###,解放你的生命力,浑然忘我地发泄!发泄!发泄!”说完拽着我的手就往萨拉伯尔走,边走边说,“你呀,被束缚得太久了,只有进入醉的陶然境界才能找回自己的本真!”
还是妻子了解我,说实话,我不仅被束缚得太久了,被压抑得也太久了,总觉得自己乘着一叶扁舟在浩瀚无边、波涛无常的大海里航行,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可以侥幸躲过险滩,但能不能躲过暗礁?我却随时都有船毁人亡的恐惧。也许只有酣睡才会真醒,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也要有声有色地演,绝不失掉悲剧的壮丽与快慰,我愿与杨娜携手体会这种壮丽与快慰。
毛泽东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不知来北京多少趟了,这还真是第一次登长城,当我和杨娜来到长城脚下时,长城之上人山人海。我想象中的长城应该是在劲厉的寒风中时断时续的颓壁残垣,而八达岭长城却像是建在山上的休闲大道。
登上长城,放眼四野,但见城墙南北延伸,盘旋于群山峻岭之中,我牵着杨娜的手往长城高处攀登,心中涌出无限感慨。
“杨娜,你想过长城的意义吗?”我有些气喘吁吁地问。
“长城应该算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吧。”杨娜停住脚步说。
“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象征呢?”我较真地问。
“既象征着中华民族的伟大或强大,也可能象征着中华文明的保守或虚弱。”杨娜若有所思地说。
我眺望着苍龙一样迤逦而去的长城,喟然长叹。
这时,杨娜拦住一位游客为我们俩合影,然后杨娜用挑战式的口吻说:“雷默,我真想和你一起在这烽火台上住上一宿,一起看看星星。”
我被杨娜感染了,大声说:“住一宿算什么,将来有机会我俩徒步走万里长城怎么样?”
“你疯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杨娜咯咯地笑着问。
我没正面回答,只是大声朗诵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53。长城(3)
的确,我压抑得太久了,我需要发泄,我是一个精神上喜欢流浪的人,顺乎本###的狂想,便觉得是生在天堂,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真诚的人,但是我的真诚总是让自己放大别人的优点,我容不得别人对自己好,一旦体会到这种好,就像感情上负了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单纯或者幼稚,但这份真诚让我坦然,不过现实的浮躁是不容你坦然的,生活中总是充满被嘲弄的细节,无处不在的伪善,无处不在的作秀,让我不时地觉得有热浪扑面而来,谁都怕失去机会,其实生命的每一秒钟都在无数次地重复着,我知道这个前景是可怕的,所以我希望用呐喊击碎内心的焦渴。
长城之行,我并未找到好汉的感觉,我需要净化,在长城上,杨娜既看见了我内心的质朴,也看见了我内心的脆弱。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男人见了女人就消融了,和谐了,我却认为自己是钢做的,宝刀不锋,宁愿折断。然而在妻子心里,我还是泥做的,只有她的水能雕琢我。
张国昌去韩国整整一个星期才回到北京,我接到他的电话时,他已经回到中央党校,竟然没让我去首都机场接。我只好一个人开着丁能通的车去了中央党校。一进宿舍,张国昌情绪非常好,像是赌博赢了一样,他见我进来,从皮箱里拿出一件崭新的韩国T恤衫送给我。
“雷默,这是你大嫂给你挑的,款式不错,”张国昌接着叮嘱道,“你明天飞回东州,专门给我写毕业论文。另外,一个星期没回去了,估计文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你回去抓紧处理一下。过些日子是我的生日,你写完毕业论文之后,和怀亮一起过来陪我热闹热闹。”
我心里明白“热闹热闹”的意思,当年我上大学时曾经痴迷于古龙先生笔下的情圣高手,恨不得自己就是李寻欢,我知道做李寻欢是需要实力的。从给张国昌当秘书后,我才明白,其实寻欢未必需要实力,只需厚脸皮,张国昌应该改个名字叫张寻欢。
正想着“小李飞刀”的魅力,猛然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把精致的尺把长的小宝剑,我好奇地拿起来,刚拔出一半就发现剑身上刻着张国昌的名字,很显然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小宝剑,我好奇地问:“张市长,这是党校发的吧?”
张国昌得意地说:“雷默,这可不是一般的宝剑,谁有了这把宝剑,就说明谁是党的精英!”
我羡慕地把玩着,心想,只可惜剑身上的名字刻错了,应该刻上张寻欢三个字。
回到驻京办已经是黄昏时分,丁能通一直在办公室等我,我把奔驰停在一棵梧桐树下,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
我把钥匙往丁能通的办公桌上一扔说:“丁大哥,完璧归赵,怎么样?韩国之行爽不爽?”
丁能通起身掩了掩门神经兮兮地说:“操,别提了。”接着丁能通给我讲了一件令我终身难忘的事。
丁能通当笑话讲给我听,我听后既为张国昌的命运担心起心来,更为自己的命运担起心来。
54。生日(1)
回到东州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处理完文件,然后埋头一个星期写完了毕业论文,过两天就是张国昌的生日了,我特意找张怀亮商量,给他打电话,他刚好开车路过市政府,就顺便上楼了。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正在读清江大学MBA,想找导师请教几个问题,我一边给他沏茶一边请他沙发上坐。
张怀亮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和张副市长的办公室通着,他好奇,就走了进去。他望着满书柜附庸风雅的名著,略带轻蔑地笑着说:“雷默,这些书好像从来没动过?浪费,太浪费了。”
我摇着头说:“大哥,官场上浮躁得很,有时间应酬,哪儿有时间看书。”
张怀亮打开书柜门,随手拿出一本《存在与时间》翻了翻说:“海德格尔认为,人生在世的日常过程就是沉沦,他认为,这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是甘于###趋向于沉沦的。”
“是啊,”我赞同地说,“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上帝把他们逐出了伊甸园,从此,人类开始了苦难的生活。”
“雷默,”张怀亮意味深长地说,“在一颗充满欲望的心灵上,苦难能留下什么?”
我知道张怀亮指的是什么,略带辩解地说:“大哥,我通常不是作为‘我自己’而活着的,而是作为‘他人’而活着的,我现在的‘他人’就是张国昌。”
“雷默,”张怀亮提醒道,“别忘了萨特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狱呀!”
“大哥,”我苦笑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张怀亮随手将《存在与时间》放入书柜,用手指了指我说:“你呀,就是个操心的命!”
我自嘲地说:“海德格尔认为,人生在世之本就是操心,《存在与时间》里有一个关于人的起源的故事很有意思。有一天,‘操心’女神横渡一条小河时看见河边的胶泥,便若有所思地取了一块胶泥按着她的想法塑造成形。这时天神朱庇特来了,‘操心’女神请求朱庇特给她塑造的东西赋予灵魂,朱庇特欣然从命。可马上他们就为谁给这东西取名字争论起来。这边争执不下,那边又冒出了土地神台鲁斯,说应该由他来命名,因为他从自己身上贡献了很多泥坯。三方争执不下,只好请农神来裁判。农神说,朱庇特赋予了这东西灵魂,所以在他死后应该得到他的灵魂;土地神既然为他提供了身体,那就在他死后取回他的身体,而‘操心’女神最先造出它来,所以他活着的时候就归‘操心’所有。至于它的名字就叫人吧。这则神话告诉我们,只要人活着,他就得操心!”
张怀亮听罢哈哈大笑,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的意思好像是说,哪里有危险,哪里才有救,你想置于死地而后生。雷默,死就死了,还能再生吗?当哈姆雷特刺出那致命的一剑,当浮士德喊出‘真美啊,请停一停!’死亡即将降临,人是不可得救的,得救的只是灵魂。正因为如此,浮士德的灵魂被天使们夺去了,浮士德是自强不息者,由永恒的女###引领他的灵魂飞升。可是绝大部分人是自甘###的,死后的灵魂怕是连净界都到达不了。”
我理解张怀亮的意思,无奈地说:“大哥,实话实说,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可理喻的,它逼着人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感到头晕目眩,只能麻木地活着。”
“雷默,”张怀亮语重心长地说,“大哥还是那句话,你这个秘书不能打持久战,要抓住机会出奇制胜,人们常说居安思危,没有警惕哪儿有安全?”。 最好的txt下载网
54。生日(2)
我惆怅地说:“妈的,难啊,费尽心机当上这个秘书,却有一种上贼船的感觉。”
“不能这么说,”张怀亮摆了摆手说,“已经当上了,目光就要放远些,官场上的事,不好说,今天我给你拎包,明天你可能给我拎包。你才华横溢,对自己要有信心。想做政治家不会###耐怎么行?”
“大哥,过两天张国昌过生日,他点名让你去。”我皱着眉头说。
“这说明他认我了,在成都时他不就说了吗,‘这两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张怀亮得意地笑着说。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