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弄的?”
老郑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就把头低下了。
“怎么弄的,还不是你小子他娘的使坏!我们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你咋不把我憋死,也好让人们都知道你这个小狗日的多么不孝顺!想把老子憋死!”我爸爸刚刚安静下来,又马上来了精神。
见我不言语,他也没了脾气,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白痰,白痰落在沙地上滚了滚就变成了泥丸。我看着好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他吐的本来就是泥丸。
爸爸回过头来对郑伯伯说:“妈的,那小子真壮,如果不是那具尸首把他绊倒在地,我们还要吃亏呢。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那小子有两膀子蛮力气,把盖板顶开,咱们说不定就闷死在里面了。哼,小狗日的!”矛头又冲我来了。
我不做声,把脚埋在沙土里,享受那灼热的舒服。爸爸见我这样子,也把鞋子脱了,两只脚搓了搓。
“郑老大,你听见那家伙说了吗?男的淹死都仰面朝天躺着,女的都趴在水面上。我问他为啥,他说因为女的害羞,男的不害羞。害个屁羞啊,我一看那女的两坨肉就明白了,那俩肉馒头就跟两个秤砣似的,生生地把她的身子坠过去了,男的仰着是因为男的脊梁骨重,那个鸡巴露在上面也没用,再厉害的好汉死了也挺不起鸡巴来!”
爸爸继续说:“老郑啊,你是不是埋怨我事先不搞清楚,你怀疑我是不是和那家伙一伙,坑你的钱?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啊。世人都说黄连苦,我比黄连苦三分;世人都道窦娥冤,我比窦娥还要冤,我哪里想到这样。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那家伙连看也没给我看。我就赶紧回去跟你说,我真是一心想帮个忙,谁想到被那狗东西耍了。说到这里,刚才我还替你出了八十呢,还有我们家小威出了六块六毛七,六毛七就免了,你还我八十六就行了。你不要还小威,他拿着钱不干好事。你是不是觉得这钱花得冤枉,你心疼那钱了?是啊,那小子白拿了那么多钱,也真让人生气。可是你再往好处想想,如果真是郑成的话,钱虽然没白花,可就没了郑成了。现在,虽然花了些冤枉钱,可说明郑成有可能还没死啊,至少是有可能还没被淹死了。你说是不是啊?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你应该感谢我啊,你得还我那八十六块钱啊,啊,你哭啥呀?!”
老郑仰起头,朝着赤日炎炎下的荒野放声大哭。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酣畅淋漓的哭声,他明明是一个人,声音壮大却仿佛千百个人同哭,像河流一样宽广,像麦地一样明亮,像狂风暴雨的交响,像悲欣交集的合唱。这声音在野地里荡漾、回响,风一样充盈四方。
“你说他是为啥哭?他到底是疼钱还是疼儿子,你说他是高兴还是难过?”爸爸一脸惶惑,束手无措地转过身来问我。
此刻,我却被身边那株硕大无比的蓖麻吸引住,在老郑的哭声中,它像含羞草一样闭合起了叶子,转瞬间便凋败、枯萎,化为一树干柴。热风吹得它“咔吧”作响,先是冒出丝丝白烟,继而熊熊地燃烧起来。
瘟疫时期的爱情(1)
最初,是几个住校的学生在学校食堂提供的早餐粥中喝出了老鼠屎,引发了集体呕吐,躺在校卫生室里输葡萄糖。下午刚上课,又有几个呕吐的学生送来,学校卫生室里放不下了,就被送到了一墙之隔的人民医院。学校为此成立了专门调查组,经过调查,发现学校食堂中午做的芸豆炒肉芸豆没有炒熟,引发了急性肠胃炎。于是,上午刚被停职反省的司务长又被新来的校长就地免职,几名厨师也被立即解雇。
“他娘的,挺奢侈啊,还吃芸豆炒肉。活该!”王小勇幸灾乐祸,同时又对那个司务长免职表示坚决拥护,因为他早就看不惯那家伙一身肥肉,以及说话一口好笑的外地口音。
王小勇说这话时是下午四点,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上吐下泻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又没在学校里吃饭。”他蹲在厕所里,“哗哗”地拉稀,心里拧成了一个麻花。病来如山倒,八点钟不到,他就撑不住了,四肢无力、眼冒金星、屁股眼生疼,并且发起烧来。于是,他也住进了医院。
王小勇的哥哥王大勇拖着拐杖到了我家,对我说:“小勇叫我捎话给你,特意嘱咐不叫你去看他。医院里住满了人,都是一个毛病,连拉肚子带呕吐。”王大勇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一条腿被炸没了。关于他的故事,留得后面细讲。
我爸和我妈都很关心:“怎么回事?不是学校里食物中毒?”
“哪里呀,哪里。”王大勇激动地说,“是瘟疫,是瘟疫!医院里不让说,说是什么流行性痢疾,我一看就知道是瘟疫。”
“瘟疫!”我们都被这个词吓住了。
我妈妈打量了打量王大勇:“你咋知道是瘟疫?”
王大勇说:“我在越南见过呀,整村整村地死,浑身烂。”
“真的还是假的?”我妈妈厌恶地皱皱眉。
“骗你们做什么,你们好自为之吧。”王大勇临走时说,“我想好了,王小勇那里我也不去给他送饭了。我们兄弟两个,好歹得留一个。”
“亏你还是战斗英雄,贪生怕死!”妈妈骂完王大勇,转过头来问我,“咦,你爸爸呢?”
我指了指厕所,里面传来我爸杀猪般的呻吟。“小威,好儿,快给我送张卫生纸来!”
“掰块墙皮就行。”我大喊着,还是撕了张纸给他扔了进去。
“谢谢,”爸爸拖着哭腔,“是瘟疫,是瘟疫呀!”
第二天早晨上课,班里果然又缺了两名同学。学校里开始给每个学生发放P P A 药片,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叮嘱自己班的学生,不要喝生水、吃生菜,水果得用开水烫,饭前便后要洗手。
中午放学路过商店,我进去买了一只苹果罐头,回家带给我那没病装病的爸爸。一进屋,一股浓郁的醋酸味把我呛了一个跟头。
“怎么回事,做鱼不放葱花吗?”我捂着鼻子,寻找醋酸的来处。
“做鱼?你想得美。”妈妈笑着说,“熬醋消毒呢。”在她身后的案板上,半锅热醋冒着滚滚热气。
不仅是我家,整个临河城家家户户都在熬醋,满大街都充满着醋酸味。我沐浴着醋酸上学去,边走边踢着一只易拉罐。在一棵大槐树下面,我发现地上有样东西。我本来已经走过了,又重新返回来。那是折叠成整整齐齐长方形的一张横条信纸,我疑惑着将信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朋友:
您打开的这封信,不是一封普通的信,它将给您及您的家人带来健康和幸福。同样,如果您不按照信上的内容去做,就会给您及您的家人带来不幸,甚至是灭顶之灾。
瘟疫时期的爱情(2)
值此临河城遭遇百年不一遇之瘟疫之际,我奉恩师龙虎山六十四代张天师之命,将济世之方广布天下。方曰:
混沌初分,盘古开天。
太极两仪,四象高悬。
燧人取火,黄帝轩辕。
中华民族,百代相传。
当今社会,尔虞我奸。
天时乖违,人事错乱。
戾气上蒸,大疾小患。
形直影正,莫敢能犯。
选用此方,除病不难。
大麻三钱,元参二钱。
石膏二钱,硫磺三钱。
鹅心六两,内金一副。
红枣五粒,四颗桂圆。
三更夜半,文火慢煎。
黎明即起,洒扫庭院。
另外此信,默念百遍。
抄写十份,友好相传。
如此这般,保君平安。
如若不传,灾祸相连。
海内神叟
黄帝纪元四千六百八十五年孟秋
读完这封信,我大吃一惊,像被蝎子蜇了手,想把它扔了,狠狠心却是不敢。最后,我还是乖乖地把信揣了起来。我来到教室里,刚想宣布这个神秘的发现,没想到眼前的场景让我大吃一惊,同学们正都三五成群地聚成团,像考试搞小抄似的嘀嘀咕咕,变毛变色。
小玲玲一抬头看见了我,连连招手:“刘培根,快过来!”
我走近一看,她身边的一个女生正在抄写的就是“海内神叟”的信。
“累死我了,”小玲玲摇了摇手里的圆珠笔,“我已经抄了六份了,还差四份就完成了。这一份是给你的——”说着,她把一张墨迹未干的稿纸塞到我手里:“你还不赶紧去抄?”
我站在那里没动。预备铃响了,小玲玲推了我一把:“快去啊。”
“不,”我抬起头,看着她,“我想知道另外九份给谁。”
小玲玲的脸红了。“神经。”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舌尖鲜嫩、粉红。
“刘培根同学,这个黄帝纪元四千六百八十五年是哪一年?”
几个不知趣的家伙过来捣乱,我没好气地回答:“去查万年历!”
“万年历上没有!”他们手里还真拿着一本万年历。
谁也没想到,这封信连同瘟疫的谣言会传播得如此广泛。尽管很多人对信的内容表示怀疑,但几乎所有看到这封信的人,都老老实实地抄写了十份,分送给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至于张天师的药方,更是疑窦重重。起先人们怀疑是药店为了卖药,故意编写的,可药店老板却说:我们可不敢抓这样的方子,石膏二钱,硫磺三钱。吃不死才怪。
人们又开始怀疑是卖鹅的干的,可哪个卖鹅的有这样的文采?还有说枣农、果农,莫衷一是。不管怎样,还是大有人信。妈妈就按方子抓了一副,只是没带硫磺。妈妈熬好了非叫我喝,我喝了一口就吐了。
“苦?”妈妈问。
“苦倒不苦,就是没放盐!”
“小兔崽子,你当是菜了!”妈妈好气又好笑。
这时,正好我爷爷进来,接过碗去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我和妈妈都目瞪口呆,只见爷爷抹了把嘴:“火候掌握得还不错,就是没放硫磺,可惜了!”
杀鸡取卵者古亦有之,杀鹅取心也就不足为奇。杀鹅最好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