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杂乱地贴在汗涔涔的额头,我趴在照片边上,想吐又吐不出来,连拿着高跟鞋的手都有些哆嗦。
忽然身子被人小心搀扶起,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温啸天。半个月不见,温啸天比之前更瘦了一些。今天大概来参加婚礼,穿了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已经把西服脱下来替我围上,我看见他袖口的钻石衬衫扣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我想,他现在在公司里上班,应该也是这个模样。我见过他穿网球服,穿羽绒服,穿病服,却唯独没见他穿过西服。我很不习惯他穿成这样,这套西服仿佛是我亲手织了一张网,把他牢牢地困在了不适合他的地方。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他在相隔七年后,终于说出了我爱你,而我却在那时扣上了电话。无辜纯洁的他爱上一个复杂自私的我,受到我的连累,逼他面对他不愿意接触的商业,怎么想我都是他的灾星。一直是我招惹他,现在他被我害成了这样。
温啸天替我撩起额头上的头发,收拾收拾后说:“为什么穿得这么单薄?”
我低头说:“今天我是伴娘,想漂亮一点。”
温啸天拿过我手里的高跟鞋,蹲下来替我脱去那双廉价的球鞋,又小心地替我穿上高跟鞋。我低头看见他头上的发旋,想伸手去摸摸,手快碰到的时候又停住了。
温啸天专心地扣着高跟鞋的扣子说:“本来就很漂亮了,再打扮都要抢新娘的风头了。”
我鼻子有些酸。身下单脚跪地的那个人,是珍惜爱我的人,是永远不会伤我的人,是我可以依靠终身的人,我却让他孤零零一人等我。我不知道,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会不会中途放弃,带着伤先行离开了,会不会有一个比我更优秀更漂亮更体贴的女人发现了有着掩不住光芒的他,而义无反顾地携他远走他乡了。
温啸天已经站了起来,笑着对我说:“今天,我是伴郎,你是伴娘。我们像不像一对新人?”他指着镜子中的我俩说道。
饭店的墙体都是光怪陆离各种颜色的玻璃,干净得能倒出人影。我看着墙上无数面镜子里的我们,像是订婚典礼的男女主角。男主角笑得两眼弯弯如月牙,而女主角却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这时,刘志走过来,对着我说:“卢欣然,你可来了啊,静儿都快急死了,说你手机打不通,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说什么都哄不好,你赶紧进去让她安心吧。”
我连忙说不好意思。
刘志笑了笑说:“没事儿,静儿她现在比较紧张,容易瞎想。你帮我安慰安慰她。嘿嘿,说实话,我也有点儿。”说着他就摸摸后脑受,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我被刘志带到新娘休息室。艾静正哭得双眼通红,一见到我就跑过来扑向我:“丫头,你总算来了。”
我用力地抱了抱她,说道:“你丫不是为我哭的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丫是悔婚呢,还把我当枪使,以后你家老公得多记恨我,说我毁了你们人生中唯一一次婚礼。”
艾静嗔怪地推了推我的肩,说:“谁悔婚了谁悔婚了?我只不过是心情有些激动而已。”
我擦了擦她的脸,说:“哎呀,别哭了,再哭,拍下来的片花就没法看了啊。到时候辛苦修片的人,多让人怨念啊。你看妆都花了,我帮你补补。”
说着我接过旁边伴娘手里的化妆盒,替她补起妆来。
艾静听话地坐下来,仰着脸跟我说:“你说我就这么嫁了,以后回想起来会不会后悔啊?”
我刷着粉刷,瞥了眼说道:“还说没悔婚呢。结婚呢,本来就是一闭眼一跺脚的事情,要是反复推敲反复论证能推算出来结果的,就不叫结婚了。我看刘志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以后你们一家三口就好好生活吧。孩子出来得叫我一声干妈啊。”
艾静羞涩地笑了笑,说:“当然得叫你干妈了。等你有了孩子,我们还得定个娃娃亲呢。对了,刘志在绍杨集团找到了工作。绍杨集团,你知道的吧?全国有名的金融证券公司,怎么会找他呢,听说刘志压根没投过它家简历,就接到了面试电话。刘志以为他们搞错了,所以直接穿了个大棉袄去的,没想到就这么录取了。你说刘志是有什么潜力被他们发现了,还是说绍杨集团就爱找专业不对口的人啊?”
我说:“也许人家老总剑走偏锋口味重呢,以前见过刘志一面,对刘志一见钟情了,所以想法设法把他留在身边了吧,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嘛。”
艾静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有个正形没?”
我说:“你不知道吗?绍杨的总经理是个gay,在同性恋网站都有他账号,里面的描述可肉麻了,攻受都行,最爱一夜情,你不知道啊?”
艾静眨着眼问我:“真的吗?我看着不像啊。看人家长得挺帅的,我还说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有钱有貌全齐活了。没想到原来帅哥都爱男人啊。这么一说我心里平衡了。”
我说:“那人哪里帅?都靠整容整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地方不动刀子的。棒子国最爱这种人了,可惜在我们天朝没有这样的土壤,我看着就恶心。”
艾静点点头说道:“难怪,我看他手还包扎着,腿还瘸着,这世道,整容都整到四肢了啊。”
我手忽然一抖,说:“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你看的不是照片?”
艾静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哪儿啊。人家今天作为证婚人出席了。我们都没想到。我还说这么大一集团老总,怎么就为了一新入职的员工主动来参加结婚典礼啊。你说的重口味,我看也不是没道理,回头我得留心点。”
我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今天秦绍和温啸天都在场,我可得小心伺候着了。
40第十二章 再遇·酸(3)
吉时已到,在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中,新娘送入宴会厅。我手捧着花篮,沿路撒着各种花瓣,眼睛里却在看秦绍和温啸天两人的坐标。很好,秦绍坐在离舞台最近的贵宾席,而温啸天则站在红地毯的一边。两人距离十米开外,隔空打不起架来。
我慢慢地跟着新娘走到舞台下。司仪在上面热情又聒噪地起着哄,说着一些让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的冷笑话。我站在舞台边上,看新郎新娘读着结婚宣言。新郎因为紧张,拿着结婚宣言的纸都有些抖,几度看错了行。擦了擦汗,舔着嘴唇说:“我结婚后,自愿把存折、工资卡、房产证交由媳妇保管,绝对不涂改工资条、不留小金库。在我们家,媳妇第一位,孩子第二位,小狗第三位,我永远在末位……”
我听着这位憨厚的理科男说俏皮话,突然有些热泪盈眶。我的生活千难万险,纵横交错,每天仿佛在行军路上,左肩扛着一把刀,右肩扛着一把枪,身后背了一具棺材,随时准备着厮杀和阵亡。我都没有机会去聆听和欣赏这些朴素又真挚的情话。
等他们说完结婚誓词,司仪说:“我们新郎真是年轻有为,文凭高能力强,一毕业就进入了鼎鼎有名的绍杨集团。入职之后作为公司的种子选手,受到公司领导的器重和大力培养。今天,连从来不显山露水的绍杨集团总经理都亲自参加了员工的婚礼。下面有请秦总经理为两位新人做证婚词。”
下面一片哗然,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我想,司仪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秦绍还不显山露水,这么大身份来员工这里参加婚礼,不是抢新人的风头吗?一辈子都众星捧月,到哪里都觉得自己该是最耀眼的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神经。
秦绍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唐装,拄着黑木拐杖上来,像是电视里演的那些表面和气生财背后杀人如麻的黑社会老大。
他经过我的时候,连看都不看我一下,就直接奔向了话筒。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来宾,
大家中午好!刚才司仪说的话里,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他说我不爱显山露水。最近我确实每天待在家里。不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已经很久。可是我昨天一收到新郎新娘的重托,认为佳缘难待,便义不容辞地赶过来了。
我这些年在生意场里沉沉浮浮、风风雨雨,从来没想过家的依靠。最近因为伤势,才在家多日,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时间过得静好又温馨,家人间简单的问候和呼唤都透着一股清雅和安定。”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政治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圆的说成方的。举着玻璃抹手腕,是静好又温馨?徒手抓刀刃,赤脚踩碎渣是清雅和安定?要是这些词有生命,都得抹脖子自杀算了。
虚伪的变态。我都恨不得夺过麦克风告知天下,他丫的拘禁我,还放狼出来咬我,时不时地□我,前几天还拿茶盏摔我,丫就是家暴的集中代表,妇联讨伐的重点对象。丫就是脱掉了人性底裤在这个扭曲世界里裸奔的死变态!
可是,即便我这么激情四射地想发表感想,也只能站在一边静悄悄地和所有的宾客一样听着。下面闪光灯刷拉刷拉地发着白光,可能现在这样的感言已经上传至微博,大家都在感叹这位恋家的好男人为什么不是自己的枕边人吧。现在要和我有共鸣的,全天下大概只有陆轻天一个人了。
“我记得很早以前看过这样一篇小文,里面的人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我当时想这真是一个敢作敢为、少见的冲动型的佛。现在想来,佛说的却是很有道理。如果遇上爱的人,就会想尽办法只为他留在身旁。如若有此大幸,两人相爱相惜,那么请用婚姻这样的纽带,以真心为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祝刘志先生、艾静女士婚姻幸福。”
下面掌声雷动,秦绍向我一瘸一瘸地走来,经过我时,还是默不作声地走了。我料想他也不敢跟我说话,我这么见不得光的地下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