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公园,”母亲说,“你把新长的草都弄坏了。”
“对不起。”弗兰妮说。
“莉莉。”母亲说,眼睛仍然望着窗外——弗兰妮的工作已经完了。
“什么事?”莉莉说。
“你的房间,莉莉,”母亲说,“我该怎么说你的房间?”
“嗯,”莉莉说,“太乱了。”
“已经乱了一个礼拜,”母亲说,“今天,拜托,没弄整齐以前别出房间。”
我注意到父亲跟着莉莉一齐开溜了——弗兰妮也乖乖去洗车。弗兰克简直不敢置信得意的一刻硬生生被腰斩!他似乎不愿离开自己一手再造的哀愁。
“弗兰克。”母亲说。
“有!”弗兰克说。
“既然你已经把哀愁修好,是不是也可以整理一下你的房间?”母亲问道。
“哦,当然。”弗兰克回答。
“我很抱歉,弗兰克。”母亲说。
“抱歉?”弗兰克说。
“我很抱歉,可是我不喜欢哀愁。”母亲说。
“你不喜欢它?”弗兰克说。
“不喜欢,因为它已经死了,弗兰克,”母亲说,“它很逼真,弗兰克,但它是死的,我不觉得死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对不起。”弗兰克说。
“耶稣基督!”我说。
“还有你,拜托,”母亲对我说,“说话可不可以注意点?你的用词简直糟透了,”母亲告诉我,“你尤其该想想,你是跟一个七岁大的小孩住在一起。我实在听烦了你们满口‘他妈的’这个那个,”母亲说,“这个家不是男生更衣室。”
“是。”我说,发现弗兰克已经不见了——老鼠王开溜了。
“蛋蛋。”母亲说——语气柔和了些。
“什么?”蛋蛋说。
“哀愁不准离开你房间,蛋蛋,”母亲说,“我不想被吓死。”她说:“如果它跑到外头——如果我看到它在这个房间以外的地方,那它就得离开我们家——永远。”
“好,”蛋蛋说,“可是我能不能带它去维也纳?我是说,等我们搬家时,哀愁可以跟去吗?”
“我想它是非去不可。”母亲说。她的口气带着听天由命的意味,就像我在梦中听到的一样——当她说:“不要熊了。”然后随着小白船远去之时。
“老天爷。”小琼斯看到坐在蛋蛋床上的哀愁——披着母亲的围巾,还戴了蛋蛋的棒球帽——忍不住说道。弗兰妮特地带小琼斯来看弗兰克创造的奇迹。哈罗德·斯沃罗也跟着来,但是却走丢了;他在二楼转错了方向,所以这会还没进我们家门,在旅馆里到处闯来闯去。我在桌前正想用功——准备德文测验,但愿不必向弗兰克求援。弗兰妮和小琼斯出去找哈罗德了,蛋蛋觉得这身打扮不适合哀愁,把狗剥光重新再来。
过了一会,哈罗德自己找上门来,站在门口瞄着我和蛋蛋——还有坐在蛋蛋床上一丝不挂的哀愁。哈罗德从来没见过哀愁——不管活的还是死的——便站在门口对狗叫唤。
“这里,狗狗!”哈罗德喊,“过来!来呀!”哀愁坐在那儿对哈罗德笑,尾巴似乎拼命想摇——但还是不动。
07 哀愁再现(13)
“来呀,过来,狗狗!”哈罗德喊道,“好狗狗!过来!”
“它不可以离开这个房间。”蛋蛋告诉哈罗德·斯沃罗。
“哦?”哈罗德说,满是惊叹的眼珠子朝我一转,“呃,它还真守规矩,”哈罗德说,“动都不动!”
我带哈罗德下楼到餐厅,弗兰妮和小琼斯正在那里找他。我看没什么必要跟哈罗德说哀愁是死的。
“那是你小弟弟?”哈罗德问我,指的是蛋蛋。
“对。”我说。
“你们还有一条好狗。”哈罗德说。
“见鬼,”后来小琼斯对我说道。那时我们站在得瑞的体育馆外面——为了周末小琼斯的毕业典礼,体育馆给打扮得像个议会大厅。“见鬼,”小琼斯说,“我真的很担心弗兰妮。”
“为什么?”我问。
“她心里有结,”小琼斯说,“她不肯跟我睡觉。”他说:“连当做道别什么的也不行,一次都不!有时我觉得她根本不信任我。”
“呃,”我说,“你知道,弗兰妮才十六。”
“她可是个老十六,你也知道。”他说,“拜托你劝劝她。”
“我?”我说,“我能怎么劝?”
“问她为什么不跟我睡觉。”小琼斯说。
“见鬼。”我说,不过我还是问了——等到得瑞中学空无一人,小琼斯也回家过暑假(锻炼体魄,准备进宾州大学打球),弗兰妮和我经过旧校园,还有那条橄榄球队员常走的林间小路,两人都忆起过去,仿佛已是陈年往事。“你为什么不和小琼斯睡觉?”我问她。
“我才十六岁,约翰。”弗兰妮说。
“可是你是个老十六了。”我说,虽然我并不真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弗兰妮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
“你想想看,”她说,“我会和小琼斯再见面,我们会通信,保持朋友关系。好了,等到有天我大一点,而我们还是朋友,那时跟他睡觉或许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想现在就用掉。”
“为什么你就不能先跟他睡一次?”我问她。
“你没听懂。”她说。
我想这大概跟她被强暴的事有关,但弗兰妮一向清楚我会打什么主意。
“你错了,小子,”她说,“这跟被强暴无关,和别人睡觉是完全不同的事——如果真要有意义的话。我只是不知道和小琼斯睡觉有什么意义,至少现在还不知道。还有,”她说着一声长叹,顿了一下,“我说不上有什么经验,但我觉得,似乎你一旦让某人或者某些人——得到你以后,他们就不再理你了。”
这明明就是说她被强暴的事,我有点迷糊了。我说:“你讲的是谁?弗兰妮。”她抿唇不语。
然后她说:“我觉得很奇怪,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那个奇柏·道夫。你想得到吗?”她说,“这么久以来一句话也没。”
现在我真的迷糊了,听起来,她似乎还认为道夫会跟她联络!我想不出什么可说,只好开个笨玩笑:“弗兰妮,我想你也没写信给他吧?”
“两次,”她说,“我想这就够了。”
“够了?”我嚷道,“你干吗写什么信给他?”
她看来很吃惊:“怎么?告诉他我在做什么呀!”她说。我瞪着她,她把头别开。“我爱过他,约翰。”她轻声说道。
“道夫强奸你,弗兰妮,”我说,“道夫、切斯特·普拉奇和兰尼·梅兹——他们三个轮暴你。”
“别提这回事,”她厉声对我说,“我谈的是奇柏·道夫。”她说:“就他一个。”
“他强奸你。”我说。
“我爱他,”她说,仍然背对着我,“你不明白,我那时候爱他,说不定现在还是。”“好了,”她快活地说道。“你要把这话说给小琼斯听吗?你想我该告诉他吗?”她问,“小琼斯会想知道吗?”
07 哀愁再现(14)
“不。”我说。
“我也这么想。”弗兰妮说。“所以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跟他睡觉。这样可以了吗?”她问。
“好吧。”我说,但我很想告诉她,奇柏·道夫绝对没爱过她。
“别告诉我,”弗兰妮说,“别跟我说他不爱我。我想我明白。可是你知道吗?”她问我。“有朝一日,”弗兰妮说,“奇柏·道夫也许真会爱上我。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她又问。
“什么事?”我说。
“也许当这件事真的实现——当他真的爱上我,”弗兰妮说,“那时候,也许我就不再爱他了。那么我就真的得到他了,对吧?”她问我。我只是瞪她。诚如小琼斯所说的,她真是个“老”十六。
我突然觉得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搬到维也纳这件事永远不嫌快——我们需要时间长大、变得更聪明(假设成长过程真会带来这样的结果)。我知道,就算不可能超越弗兰妮,我还是需要一个赶上她的机会;为此,我想我需要一间新旅馆。
我突然发现,弗兰妮对维也纳的想法可能差不多,利用它——好让自己变得更能干、更强悍,而且(或许)成熟到足以面对我俩都不了解的世界。
“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是那时我唯一能对她说的话。我们看着球场推平的草皮,心里明白;到了秋天,那里会布满钉鞋印,被球员的手脚碰得一翻再翻——然而到时我们不在得瑞,看不见它,也无法从里面往外看。在另一个世界,这些事——或者类似的事——同样进行着,我们将在一旁围观,或者置身其中,不论那是什么事。
我握住弗兰妮的手,沿着橄榄球队员的小径走去,只在我们熟悉的转角——通往林里的树蕨——稍稍停步一下;我们用不着看了。“再见。”弗兰妮对那神圣而龌龊的所在轻声道别,我握住她的手——她也紧紧回握,然后又一把挣脱——接着我们试着只用德文交谈,一路走回新罕布什尔旅馆。虽然德文即将成为新的日常语言,我们却还讲不流利。弗兰妮和我明白,如果想要摆脱弗兰克,非得学好不可。
归途上经过艾略特公园,弗兰克正在林间练他开灵车的功夫。“要练吗?”他问弗兰妮。她耸耸肩。接着母亲要他俩一起去办事——弗兰妮开车,弗兰克缩在一旁求天保佑。
那天晚上我刚要睡,却发现蛋蛋把哀愁搁在我床上——套着我的运动服。把哀愁还有它的毛弄走以后,我也睡意全消了,只好下楼去餐厅的酒吧看书。麦斯·尤里克坐在一张锁死的椅子上,正在喝酒。
“那个施尼茨勒跟他的珍妮特什么东东,一共干了几次?”麦斯问我。
“四百六十四次。”我说。
“真是够厉害!”他叫道。
等麦斯醉步蹒跚上楼去睡了,我坐在那里听着尤里克太太收锅子。朗达·蕾伊不在,她出去了——也许她在,但都无所谓了。这时跑步嫌太晚,弗兰妮睡了,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