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知道你不高兴了。”
他告诉我是大人的事。我也很大了，我知道很多东西。
他带着均儿走了，说把均儿送到他妈妈那里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忧郁。我不明白，为什么均儿不在身边他反而会更高兴。他经常不在家，后来更是很少在家。我总是在等他，等着他回家，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回家，我问他：“爹地，你为什么总是不在家。”
他说：“我现在在美国。”又露出那种抱歉的眼神。
我垂下眼小声道：“为什么我在美国的时候你要在中国？现在我来了中国你又要去美国？”
他说：“不会要很长时间，露茜，不用很久我就会回来了。”
他没有骗我。他终于回家了，而且他很高兴，我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看见他这么高兴我也很高兴。可是，我想，上天对他真的不好，为什么只给他一点点高兴就要夺去，为什么要让他伤心难过。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上天对他不好，是那个女人对他不好。我讨厌那个女人，我恨她。
可是我再讨厌她，她还是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们住在同一栋大房子里。她没有对我不好，她对我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她。他问我：“露茜，云竹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我低着头小声道：“没有。。。可是她让你不高兴了。”
他笑：“我没有不高兴。而且以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
“你不会做错事情。”
他又笑：“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可是。。。你能不能试着喜欢云竹。”
我心里有点抑郁，可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他很喜欢云竹，不想让他心里难过。
我十四岁，仍然叫他“爹地”。凯麦儿讽刺我：“月明和霜冷才是暮远的女儿，你不是。”
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我瞪着她，冷冷道：“你自己没有爹地就嫉妒我有。”
她不屑地撇撇嘴：“我是孤儿，你也是，我们都没有爹地。”
我骂她“黑鬼”，她骂我“白猪”，最后我们两个都被禁足一天。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不愿叫他爹地了，我叫他“暮远”。我升上了高中，凯麦儿进了大学。我和她的关系一直磕磕碰碰，我不和她吵架，她也不和我吵，就是时常对我冷嘲热讽。我总是说不过她，只是愤愤地叫她“丑八怪”，她叫我“绣花枕头”。
有男孩子开始接近我，我见他成绩很好，也没有拒绝。我们一起的时候，通常都是他给我讲解习题。我并不喜欢学习，可是凯麦儿学习很好，我不想不如她，而且我成绩好他会高兴的。
那天放学后，好学生问我能不能去我家一起温习功课。我说好啊。我们一起骑车回家，他看着那栋大房子张大嘴惊叹：“你们家好大啊！”
我忽然不高兴起来，看着他鼻尖那颗碍眼的青春痘冷冷道：“这不是我家，是我监护人的家。”
“那他很有钱吧。。。你自己的。。。”他没忘下说。
我看他一眼，笑着对他说：“你想问我爸爸妈妈是吗？。。。”我朝他甜甜地一笑：“我两岁那年，我妈妈用刀子把我爸爸捅死了，她捅了很多刀，一刀一刀这么下去，血全溅在她胸前的衣服上，溅在她脸上。然后她用手枪顶住头，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脑浆溅得到处都是，白白的，就像鱼脑子那样，你吃过鱼脑子吧。我当时就站在那里看着，血流了一地，流到我脚边，淹过了我的鞋子。。。”
我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惊恐，终于“啊”地大叫一声，跳上自行车跑了。我冷笑一声，进屋。
第二天上学，班上最八卦的那个女生跑过来说：“露茜，我听说你家的事儿了，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儿。。。”她唠唠叨叨地说着，问我：“是真的吗？”
我看着她好奇兴奋的眼睛心里冷笑，惊呼一声：“他怎么可以编出那么可怕的事儿！？他太过份了！”
大家都相信了我，毕竟我平时那么安静那么乖，我嘴里怎么可能出来那样的故事。
我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是校篮球队的，我喜欢他的笑。我们约会过几次，无非就是我看他训练，一起去看场电影，喝饮料什么的。他会陪着我骑车送我回家，他没对这栋大房子发出惊叹，不然我早就不理他了。
一次他送我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暮远回来，他很高兴地和我们打招呼，还特地和篮球男生打招呼。不知怎的，我心里不大高兴。
回家后，暮远笑着对我说：“露茜也开始交男朋友了。”
我心里很别扭，不满道：“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第二天，篮球男生好奇地问我：“露茜，昨天那人是谁啊？”
我腾地站起来：“我最讨厌男生八婆了！”
我好几天不理他，他跑来求道：“露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冷哼一声：“不是说了嘛，最讨厌男生八婆。”
他张张嘴，无奈地说：“我没有。。。那好，我以后再也不了行不。”
我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要和你分手！”
我第二个男朋友是个很斯文的男生，也会画画。我们有时候去风景好的地方照相，有时候在家里画画。这个男朋友交的时间长一点，因为我喜欢他那样很温柔的笑。可是后来我又不喜欢他了，因为我发现他打电脑游戏。真是幼稚极了，玩小孩子才玩的东西，我不喜欢幼稚的男生。
我在起居室里画画，暮远在那边带着他的两个女儿玩。他的两个女儿和他一样漂亮，天使一样。不过她们俩长得太像了，我从来分不清她们两个。暮远有时候也会弄混淆，只有云竹从来没弄错过。
我从画板上看着暮远。这么多年过去，我已从一个小女孩长成少女，他还是那样，美得像一幅画。他那么扬起眉头，那样温柔而宠溺地看着他的女儿，那样微笑，他说话的神态。我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凯麦儿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想都不要想！”
我被她吓一跳，瞪着她：“你说什么！？”
她朝着我讽刺地笑：“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告诉你，没有可能，一百万年。”
我忽然被她撞破，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儿！”
她缓缓道：“我要保护云竹。”
我收拾起画板上楼。一百万年，我知道一亿万年也不可能，可是如果真的有一百万年，我也愿意这么看着他。
我终于还是做了令自己后悔的事，虽然我什么也没做。他躺在躺椅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一叠东西，垂在一旁。他眉头舒展着，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唇边带着一抹笑。在他平稳的呼吸声中，我静静地看着他，舍不得挪开眼睛。
我慢慢地靠近他，越靠越近。我深吸一口气，想贴上他的唇。他忽然睁开眼，惊呼一声：“露茜！”
我赶紧站直，侧过身不敢看他，用力咬着下唇。我偷偷瞟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很平静。他淡淡地说：“你先回房间。”我跑回房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会怎么想？我该怎么办？
晚上，他来找我，对我说：“露茜，青冥姑姑想接你过去住，她过会儿来接你。”
我觉得自己脸上的血全涌到脚底了，颤抖着声音问：“去住多久？。。。”
他没有回答我。
我忍不住哭出来：“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他很平静地说：“这是为你好。”
我趴在床上哭。他走出去，没有劝我。他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冷淡，我恨他。
我离家出走，坐在街边，没有地方去。我只是想喜欢他，他为什么不让我喜欢他！？青冥姑姑找到我，她在我身边坐下，笑着说：“玩离家出走。。。你放心，方家找人的本事还挺厉害。。。跟我回去吧。”
我幽幽道：“我不回去，我反正也没有家。”
她笑：“我刚才告诉暮远说你离家出走了，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什么？”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笑：“他说‘青冥，我把人交给你了，就该你负责，人搞丢了也得你去把她找回来’。你看，他不管你了。”
我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泪。他怎么可以这么绝情！？“我恨他，我恨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只不过是想喜欢他，我喜欢他！”
“哟，那可太可惜了。他只可能喜欢夏云竹，不会喜欢你的。”
我哭道：“我讨厌云竹，我希望她死掉。”
青冥姑姑正色道：“你最好不要这么想。。。且不说就算她死了，暮远也只会喜欢她，不会喜欢别人。而且。。。如果她死了，暮远心里该多难过。他有可能一蹶不振，郁郁终身。有可能借酒消愁，英年早逝。还有可能殉情，到下面去找她。。。”
我捂着耳朵大声叫：“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继续说：“所以你最好希望夏云竹活着，活得越长越好，这样他才会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我当然希望他高兴，可是我觉得很委屈。我擦着眼泪：“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你去喜欢别人啊，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男人吗？睁开眼去看看别人。”
“可是。。。可是万一不行怎么办？”
“那你就会很可怜。方暮远对喜欢他的人一向很无情，如果你还喜欢他，恐怕他连话都不会跟你说。你也不想这样吧，所以你得喜欢上别人，不然。。。”
“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理我对不对？”我擦干眼泪：“青冥姑姑，我听你的。”
他还是我心中的神祗，可是我已学会不去喜欢他。
番外三
蒋碧山最喜欢春天，可是从那年开始她不喜欢春天了。她对好友向雨唠叨：“是不是男生都喜欢漂亮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