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和梁导是什么关系啊,可以这么说,没有梁导就没有他的今天,他是很感恩的人,”纪小蕊说着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旁边,“到了,在甲板上拍摄的,虽然不是现场收音,但还是稍微轻点。”
我紧张地问:“有顾持钧吗?”
“当然,他是今天的主角。”
我平生第一次来到电影片场,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忙碌,各色人来来去去,眼睛简直不够用。
正在拍摄的一幕我看不出来,但应该是群戏——海轮顶层的户外餐厅里,十几个人在吃午餐;摄像机在拍摄轨道上缓缓滑动,我母亲坐在导演监视屏后,膝盖上躺着剧本,穿着身干练的深色套装短裙,肩上围着同样颜色的小披巾,我站到她身后,也瞧着大屏幕。
海风拂面。
虽然我自诩顾持钧的粉丝,但实际上,镜头第三次扫过顾持钧时我才认出他。总是衣冠楚楚、气质高贵、永远保持着一种浪漫的高贵气质,随便一笑就有着致命诱惑能引无数粉丝折腰的顾持钧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潦倒落魄的中年人。
他躲在甲板的角落里,异常颓废,下巴上有一道疤痕,头发留了很长,胡子拉碴,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底的痛苦和忧郁。镜头在他身上停留了十秒钟,我看到他表情苦涩,双目迸发出焦灼的光芒,他想要把身上的焦灼熄灭,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提起酒杯,醉眼迷蒙地灌了两杯酒,轻微地咋了咂嘴,仿佛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段被人丢弃的时光。
他邻桌的女子起初瞥了他几眼,片刻后撩动一袭红色长裙离座而起,走到他身边款款坐下,一双玉一样的胳膊搭在桌沿,微启红唇开了口,声音撩人:我以前见过你。
他默默往肚子里灌着酒,对身边那个香气扑鼻、面如春水、美丽得像个顶级艺术品的女人毫不在意。
我进一步解释,“他研究古代生物,例如白垩纪啊、第三纪的古生物、古植物学、藻类研究等等。”
她依然很茫然,大部分人听到古生物都会路出这种表情。对不懂科学的人谈古生物,比跟不懂经济学的谈统计学还费劲得多。
顾持钧点点头,用鼓励的语气问我:“他有没有什么相关著作?”
“《第三纪植物学》、《植物研究史》……我爸爸的研究方向是古植物学,”我一口气说了好几本书名。虽然我知道顾持钧不过是因为礼貌才问我这些问题,哪里会真的对几亿年前的动、植物有兴趣。
但没想到顾持钧点了点头:“著作真不少,我会去找来看看。”
“啊?”我惊奇得勺子都差点戳在脸上,“外行人看着很枯燥吧。”
“多看点书总有好处,哪怕只是古生物学。”顾持钧眼皮都没跳,这么回答我,带着理所应当的神情。
秦子青“噗嗤”一笑,“持钧,我知道你喜欢看书,但是,古生物学?”
顾持钧淡然微笑,露出整齐白皙的牙,“古生物学没什么问题,当普及科普。”
顾持钧实在太会做人了,也实在太给我面子了,不遗余力地维护我。就算我以前不是他的粉丝,现在也要变成粉丝了。我连忙说:“也不会,我爸爸的书虽说是学术著作,但绝对谈得上‘深入浅出’四个字,并不是太难理解。”
“那就太好了。”
顾持钧恰恰坐在我对面,我不小心对上他的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心跳没出息的又快了快——明明他还化着那种落魄的妆,相貌远远不及平日,但只要一双眼睛就能让人深陷其中。
我脑子一热,“顾先生,你要是真的想看看的话,我下次把爸爸的书带给你。他的书,在外头并不好找。”
说完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顾持钧怎么会去看我爸爸的书?我真是个傻瓜,把他两句戏言当了真。
没想到,他认真对我颔首:“那就有劳了。”
这顿饭吃得当真难以言喻。母亲吃饭时话不多,也不会阻拦我跟这些大明星之间的交谈,她从头到尾都在安静的吃饭,除了偶尔跟执行导演的交谈。我还以为她这顿饭都不打算开口的时候,她侧过头看了看我的饭盒,忽然问我:“你不喜欢吃牛排饭?”
“还好还好。”我赶紧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又咬了口牛排,发挥在学校餐厅吃饭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午饭,马上要告辞走人,必须在三点半前就要到曼罗。
“走得这么早?”
“我有个兼职……”我谨慎地开口。
母亲神色不豫,“你这么缺钱?”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已经给了我钱我还要出去兼职,她大概不能理解。
“也不是,”我不敢说实情,找了个借口,“现在课程也不多,当社会实习吧。”
“具体工作?”
“在一个餐厅,当服务生。”我干瘪瘪地开口。
母亲穷追不舍,马上追问“什么餐厅”“在哪里”等系列问题;我只能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她听完微微皱着眉心,并不赞许的样子,“下班太晚。”
“没什么,”我立刻说,“餐厅、学校都在市中心,有地铁,很快就到。”
母亲不为所动:“工作时间太久。”
“一周二十四小时而已。”
“我觉得没有关系,”顾持钧介入我们母女之间的交谈,“那家意大利餐厅我大约知道,环境不错。许真能自力更生,这是值得赞许的好事。”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我感激地看着他,顾持钧对我颔首,还微妙地眨了眨眼,仿佛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对他我真是没有抗拒力,我明显地觉得心跳又快了一拍。
母亲这才不再反对了,看来顾持钧的话对她很有影响。
撂下餐具,下午的拍摄工作又要开始,我爬下楼梯,穿过迷宫一样的船舱准备离开,走到了电梯旁等纪小蕊的时候被人从后叫住,是个穿白衣服牛仔裤一身干练的年轻女人,她笑着自我介绍说叫孙颖,是顾持钧的助理。
我诧异:“怎么?”
孙颖对我非常客气但又十分得体,“许真小姐,顾先生让我跟你说,不要忘记带书给他。”
我微微一怔:“啊,好。”
没想到,顾持钧对这事还真是上心,我以为他跟我的那些话都是客套之辞,说说就算,居然不是。
到餐厅时还不到上班时间,我换了衣服到休息室去,只看到沈钦言坐在休息室的一角静静看书,微翘的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勾着我的心也一跳,打消了叫他的念头。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走得近了,也看清了他手里的书原来是本电影杂志,叫《影像风景》,我曾经看过几期,相当有知名度的老牌电影杂志,有一批出色的记者和编辑,影评有深度,照片往往惊人的漂亮。我之前也注意到沈钦言的储物柜里有几本电影杂志和戏剧类的书籍,不过并没有多想,年轻人看这些不足为怪。
所谓无巧不成书。沈钦言正在看的那页,恰好那是一篇顾持钧的访谈,杂志的左页配图是他的整张大幅照片——
顾持钧坐在一个四壁都是书架的书房内,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翻着搁在沙发扶手上的书;他穿着非常随意,没加任何修饰,白衬衣黑色长裤,额前的头发微微垂着,专注地看着书,黑色的窄框眼镜让他显得儒雅之极。
照片里的光线是那么柔和,只需看上一眼,莫名的感动融化在这张温柔的照片里。
我想着今天在海轮上见到的顾持钧,他和母亲一个站一个坐,小声商量电影情节的一幕;谈到电影的时候,他目光湛然,我当时就想,有这样一双眼睛人必然视力很好。
但他在这张照片里却带上了眼镜示人,敛去了他作为影星的锋芒,只让人疑心他是不是资深学者或者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
“你是顾持钧的粉丝吗?”我笑问。
据说社会学家的报告,八卦让人际交往制造安全,同时制造黏性;而有个共同的偶像的话,人们会立刻感觉相见恨晚执手相看泪眼。只是沈钦言的反应完全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他被我吓了一跳,“啪”一声合上杂志,回头看着我。
“抱歉吓到你了,”我忍俊不禁地道歉,“看他的照片看的那么出神啦就忍不住插话了,其实我也是他的粉丝。”
他把杂志放到柜子里去,凳子转了个方向,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
我啼笑皆非,“不是粉丝你看的那么入迷干什么?”
沈钦言凝神想了一会。在我以为他就会这么沉思下去不再开口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喜欢他演的电影,他的演技非常好。”
我哈哈一乐:“唔,这还不是一个道理吗。他人也非常好。”
今天去了一趟片场后,我才知道,顾持钧在这部片子中的戏份其实并不算太多;但他的的敬业程度别人真是难以望其项背:他从会不迟到早退;即便没有他的戏,但他依然到场,配合别的演员对词;不论多么辛苦,你也不会从他的嘴里听到任何一句抱怨的话。
“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演戏只是演戏,而他是不是,我总是觉得他是在享受电影,只要他出现在镜头下,总是焕发着生命力。”
“总是这样吧,”我说,“这是他的工作啊。”
“我的意思是,他有一种不折不挠的进取精神,哪怕他现在不需要怎么努力了。一般情况下,对一个享有盛誉的顶级电影明星来说,不论他表演得如何大家都会走进电影院;只是走到这个层次的演员想要更进一步就非常难,因为往往无论作出多大的努力,因为观众实在太熟悉他了,所以在影片中所看到的不是他的角色,而是明星本人,但顾持钧却能克服这种困难。你看影评的时候就会发现,人们大都只谈起他的角色而不是他本人,我简直无法想象,他为了塑造一个角色要投入多少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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