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已经抬起来,往门外冲出去。
韩真璟!
这里不在。
不在,不在,不在!
屋内所有的角落都不在,他去哪儿了。
冷静,冷静,冷静!
我哆嗦着身子思考。
在那,对,一定是的。
天边的云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悄然移动,亭子的大柱子上靠着一个人,微微仰着头,墨缎般的长发垂落在亭板上,无力地飞扬。
他睁着眼,茫然地盯着上空。
“岚儿……”
我蹲在他身旁,将头埋在他的腰处,他没有伸手搂住我。
他的双手全都是粘稠的血液,一滴滴打在地板上。
我将他沾满血的手拿起,绕到我的背上,接着,另一只。
手很凉,很凉,透过我单薄的衣裳,渗入骨头。
我将脑袋贴在他的腹部,轻轻说道,“夫君,搂着我。”
搂着我,我离不开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放手。
“我陪着你,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夫君,你知道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每个小时六十分,每一分又有六十秒。”
“瞧,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走。”
一句一句话,一滴一滴泪。
——分割线——
在雨城小镇的第三个年头,南国与顾国开战。
韩真璟的身体愈发憔悴,原本如雪般的脸如今更是透明。
他夜里的咳嗽少了,我反而有些恐惧。夜里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噩梦惊醒,醒后我便会伸手推醒身边的韩真璟。
他总是宠溺地摸摸我的脸,笑问我怎么了?
我搂紧他,“做噩梦了,我怕。”
这只是个谎言。
我不怕噩梦,我只是怕他从此睡着。每个夜晚的噩梦就好像故意安排好,总会在深夜里让我醒来,就好像若是我没醒来,便错过了什么一般。
看着韩真璟熟睡的脸,太安静了我会害怕。于是我无理地叫醒他,他也会不厌其烦地哄我入睡。
日子就这么重复着。每个夜晚他都会醒来,我便感到松心。
范文墨带着堆烟,阿努,阿励三个孩子来看过我和韩真璟。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我将水果盘端出来后坐回去,捏着堆烟的圆脸,虽然过了两年多,堆烟稍微涨了些个头,可还是一样惹人喜爱。
“听到街上有人谈论,听着觉得挺像你们,就带着孩子们来试试运气。”
“那你们运气倒是挺好的,”我笑了笑,“伯母呢?”
问起伯母情况如何,他与三个小孩一同黯然神伤,两个男孩牵着范文墨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他。
“娘在一年前便过世了。”
我也沉默下来,忽然就握住坐在我身边韩真璟的手。
他微微一愣,向我看来,墨瞳清幽。
所爱之人离去的那种痛,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我不想再经历。
后来范文墨说起这回出来的原因,只因为他做了一件让他妻子无法原谅的事,他知道错了,也后悔极了,决定将她找回来,无论天涯海角。
“她会原谅你的,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一定是上辈子经历过无数劫难却仍没能在一起,因此这一辈子补偿。”
范文墨和孩子们离开后的第二个早晨。
窗外鸟语花香,微风荡漾。
朦胧中有人唤我,我缓慢地睁开眼睛,韩真璟伏身撑在我面前,低声道:“岚儿,门前的梨树长出了第一朵花。”
我欣喜地眨眼,“真的?”
梨树是在新家建成之前就有的,那时还很小,大概也就两年岁数,有人说梨树不吉祥,代表着分离。可我觉得那是一种充满憧憬的纯洁之爱。
分离么,我偏要留下它,看着它一年一年长存,只要它不枯萎,那么便没有一分离的一日。
“恩。”他轻轻应了声,将我抱起来,替我拿过枕边挂着的裘衣挂上,拉着我走出去。
春暖花开,花香阵阵。
门前的梨树上唯一一朵梨花映入眼帘,我的眼里却全是雪白,心灵得到洗涤一般的纯净。
记起一段梨树的诗歌:
珍重经年,玲珑数朵,楼前越样丰姿。东君着意,开比海棠迟。
烂漫群芳似锦,深宵露,洗尽燕支。无人见,亭亭顾影,明月过墙时。浑疑。逢洛甫,凌波佩解,天尉相思。正团圆果就,怎说将离?
一剪红襟斜度,窥鸳枕,云想轻移。年年约渝裙俊侣,沉醉碧颇黎。
他在我耳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将彼此手掌心的纹路相互镶嵌。
他的手有些冰凉,不知是由于春天湿气重,还留着冬季的冷气缘故,还是我的手太冷。
我希望,是这两个原因。
我喉咙忽然有些恶心,我伸手捂住嘴。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关切地问道。
我摇头,“只是喉咙觉得有些恶心。”
他眼里闪过喜悦,继而转为深幽灰暗。
从他的眼神来看,我大概猜出了什么。
果然,自那以后,我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三婶也看出了端倪,显然比我们还要开心,天天命阿三拿补品给我。
梨树下,我们睡在榻上。
“孩子,还是不要了吧。”
“这话也轮不到你来说,孩子是我要生,我乐意要,就要。”
韩真璟,我怎么不懂你,你只想到了孩子没了父亲,没了倚靠,我带着孩子改嫁也难,可首先不成立的就是我不会改嫁,没了孩子,你的所有我便都没了。
我不懂自己能活多久,但我会让我们的孩子出生。
“看这圆溜溜的程度,还有两个月可以生了吧。”
三婶牵着我的手,又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你得叫你家那口子勤快些,以后有孩子了,家里要考虑的事情也多了。
从前我与韩真璟都相拥而眠,如今他却执意要搬到另一间房去睡。
他道,岚儿,你魅力太大,我怕我忍不了,对我们的孩子有伤害。
我给了他两个拳头,反而被他顺势拉近,待孩子出生……
他没有说出以后的打算。可我有很多很多打算,我拿起他的手,掰下一根说一个计划。
我被惊醒了。
我偷偷地打开他的房门,走进去,一眼看到他手中紧握的玉锁,我微愣了下,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这是我和他分居后每晚必做的事。
手指从没有过的冰冷。
那微弱的鼻息如同燃烧后的灰烬,尘埃落定。
房内冰冷的空气覆盖着我,五感全无。
韩真璟,我们的孩子还有一个月便出生了。瞧,你依旧如此绝情,就连孩子见你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我以有生以来最为平静的心境,爬上床,侧身,伸手将他抱住,将脸贴在曾经热烈跳动过的胸膛上,闭上眼睛。
晚安,夫君。
三月梨花开,晴,南国与离国一战,南国报捷,沈耳娶了公主,作了南国皇帝。
孩子出生的前一个月,韩真璟死了。我一直以为他至少等到孩子降临人世甚至满月后才会离开。
孩子出世的时候,我狠狠地哭,便不会有人看出了我的悲伤,我只是痛,痛罢了。
呜哇一声啼哭,我终于瘫软无力地舒了一口气。
三月十七,韩真璟的女儿诞生,哭得特别响亮,似是庆贺出生,又似是为韩真璟哭泣。
“梨念,韩梨念。”我轻轻说道。
抱着孩子的三婶转头,“孩子的名字?”
“孟姑娘,孟姑娘?”
“孟姑娘?!”
我眼前开始出现幻觉,夕阳之下,他伏在我隆起的肚子上,说道,“待孩子出生,长大,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我哪儿也不去,不要走。”
时光荏苒,落寞经年,繁华贻尽,邂逅无期,不知何时开始,那份苍凉那份暖,那份风花雪月,那份细雨飞花,逐渐蔓延到天涯海角,逐渐蔓延到沧海桑田。
一生,一恋,这一世红尘,惟愿与你繁华落尽,共天涯。
“好。”
——教你怎么一分钟悲剧变喜剧分割线——
滴答……
滴答……
滴答……
齿轮滚动的声音滴答作响。“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闹铃声急促地响起,碎花棉被里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那只手在床边书桌上四处摸索,终于摸到还在奋起摇晃尖叫的闹钟上,然后拿过,探出脑袋看了眼闹钟刻度上的时间。
这个少女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昏昏沉沉的眼使得整张脸变得无神,她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我是干嘛要调闹钟了?”
思考无果,她直接将手里的闹钟放在胸前盖着的棉被上,又呼啦大睡起来。
“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
书桌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伴铃声,双管齐下,骚扰着她的耳膜。
她咬了咬牙,一手甩在桌上,拿起手机正准备扔掉,忽然刹住,心想:这可是我花费了半个月工资买的手机。
于是,在利益的驱使下,她滑下接听键:“尊敬的客户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
“欠费多少,我帮你冲。”
“客户您好,指令无效。”
“……”
“若您对此次的工作感到满意给十分,请点下挂断键。”
“孟岚,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咳咳,方才我去行了个方便,就让客服帮忙接听了,啊,那个啊,韩大冰箱啊,有事吗?”
“昨晚不是说好了吗?”
“昨晚,我想想,昨晚我好像穿越了……”
“……”
对了,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还很真实,脑子如今还有些混乱。哦,对了,是梦中的她穿越到了古代。
诶,眼角边怎么还挂有泪水?她摸了摸眼角,梦里的内容已经有些模糊,可是她仍然依稀记得一些,梦里最后,她的爱人似乎死了。
她很难过,很难过,那种难过如今还在心脏里间歇性地发作。
原来,她如此在乎韩大冰箱。
“冰箱。”
“恩?”
“你在哪?”
“约定地点。”
“等我。”
挂断电话,她急不可耐从棉被中跳起来,站在床上大喊:“韩冰!我要向你告白!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门被粗鲁的打开,梦中的波霸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外狠狠瞪着她:“一大早发什么疯!被疯狗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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