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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憬在些微震荡的火车上醒了又睡,睡了又睡。嘈杂、光线刺眼、摇晃,然而她总能很快地陷入睡眠。
甚至梦到下雨的青色童年。甚至梦到与江北赤脚并肩徜徉于冰蓝色湖岸细沙滩畔。
渐渐舒展眉头,不再感觉到心痛难过,手底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小小的手包。她的全部行李,仅有这一只小包而已。
那晚她直接打车到了火车站,买到深夜南下G市的慢车票。她步行到离车站很远的地方找到一个ATM机取了五千块钱,然后将信用卡慢慢毁坏,扔进垃圾箱。又回到车站,于登车前把手机里的SIM卡扔进铁轨碎石里,换上新卡。
现在包里,装着她的全部家当——几千块钱和自己的绿卡、护照。她重新做回慕憬。
她缩在上铺一直地睡,不吃东西,不喝水,亦不下床,昏天黑地,眼皮浮肿,直至列车三十多小时后终于抵达G市。
温暖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濡湿到她的心底。迎着阳光呼口气,渐渐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她脱下外套搁置于臂弯,慢慢随着人群走出去。
走得累了,随便找间人少的茶餐厅坐下,浏览刚买来的两份报纸。阳光暖洋洋地投射于大地,勿需上班的人群悠闲地喝着早茶,处处一派安定祥和的样子。新闻早报内容亦构建得十分和谐。没有关于那个人的任何风声,以及蛛丝马迹。然而,身后亦再无眼睛永远盯着,将她视之为猎物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啮。她的脊背不再如芒刺在扎。
没有那个人,失去KINGBEL系统,她便再无被觊觎的价值。事实上,这场自卫下来,她亦无多少残渣可剩下。
慕憬打算着,先同乔木母女会面,再找地方安顿下来。又或者,她也可以去农民工子弟学校教书,乔木教孩子们学语文,她可以教他们英语。不需要爱,至少还有亲情在等着她。永不用担心她们会背叛她算计她。她们三口人可以在生活一起。
虽然没来过G市,但她之前在网上Google了很多次。她清楚地知道乘坐几路车换几路车可以到达市第二人民医院。
坐着坐着突然心血来潮,换着路线将城市环绕了一圈。迥异于大都市的闲适节奏,清新洁净的空气。来这里生活,也不错,她想着,暮色渐浓,才慢慢走进医院大门。
慕憬找到住院部前台,要求查询孟秋云的病房床位号。
前台护士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花了十几秒钟时间就抬头对慕憬说,“对不起,没有此人。”
“那——乔木呢?”她强自按捺住奔涌而出的血液充斥脑神经。
“没有。”这一次回答的时间更快。
慕憬好半天才定神问:“能帮我查下是什么时候出院的吗?”
“储存记录开始于2007年。共有七个叫孟秋云的。最近出院的一位是去年年底,女,38岁。是您要找的人吗?”护士耐着性子答。
“我,我能去找找看吗?或者,她改名字了。”慕憬磕磕巴巴地说,三十度的气温下阵阵生凉。
“快点吧,探视时间还差十分钟就结束了。”
慕憬将整个住院部,从下至上再从上到下搜索着,连传染科、妇产科都强闯进去,恨不得将脑部包着绷带的神经科病人的绷带也一一拆除。她期待只要一眨眼便看到乔木姐姐从前面病房出来,与她拥抱。但是她不敢眨眼,她害怕她们因此而错过。但她的心底无比清醒,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三次来到楼底。握着的手机“啪”一声摔到地上。她努力弯腰捡起来,退后两步,后背紧紧抵着墙壁。
这个市场上无限纵容的只有——贪婪者。一旦你不幸成为那些人的猎物,便休想剩下一丝残渣。她尖利地笑一声,面容惨淡,仿佛将死之人正在奔赴刑场。突然想起溺水前的父亲,跳楼前的江北。
那一刻,他们是否如她一般对人性彻底绝望?
她颤抖着手指摁他的电话号码,错了,重来,又错了,再重来。如果人生可以NG多好,重头来过。一切都只是她错得离谱,她会如避瘟疫般躲得他远远地,有多远滚多远,她愿意独自一力面对简远山的发难。
“喂,”她的声音变得低三下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在哪里?”他在电话那头有点虚弱无力,突然意识到什么,提高声线。“你,你去了G市?”
“是啊,第二人民医院。”她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小心翼翼,“你把他们安置到哪里了?”
他没有踌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用命令口吻发号施令:“你回来!回来再谈。我现在派人去首都机场接你。”
她没有一丝反抗的气力,卑躬屈膝唯唯诺诺,道声“再见”才轻轻掐断电话。“姑娘,你的钱掉了。”身边有好心人提醒。
小小手包不知何时从掌中滑落,袋子里的钱,七零八落散一地。她抹把脸胡乱拾起几张装进包里,从余下的废纸上飞快踩过去。
自北南下,花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睡觉睡得耗尽心力,新生始终无法触及。从南北飞,不过怔忪几秒便又重回那片纷扰喧嚣的土地。
刚走过甬道离开机身,就有一个着黑呢风衣陌生男子走过来。“慕憬小姐?”他问。她点点头,什么也不想问,默默跟着他走。
穿过等行李的旅客,他们率先离开C出口,他回身对她说:“程先生,他让您……”话刚出口便顿住。
稍微将眼光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抬起,目光触碰到的却是面前另外一堵墙似的身躯。那个来者站定,对她说:“慕小姐?程先生让我来接您。”
慕憬瞳孔急速收缩,看两个男子对视,她退后两小步,余光已经瞥到角落处的执勤警察。她蓦地发出尖叫,声音大到惊动了四周所有的旅客。然后拔腿就朝警察方向跑去。
“抢,抢劫!”她跑着,嘴里清晰地喊。乘客开始骚动,警察朝她身后两个人方向奔过来,一边用对讲机与管理中心通话,请求声援。
两名男子立刻成为出站港口关注的焦点,人群渐渐远距离地围成一圈。面对突发情况,后来者朝慕憬方向继续奔过来,风衣男子则选择了朝相反方向而去。
追过来的男子很快被警察截住,不知说了什么或者出示了什么东西,警察立刻放行,继而朝另外一端风衣男子跑过去。不同方位几个警察围过来,立刻截住了那名男子。
上帝的玩笑
慕憬在混乱中狂奔,脚底生疼,用时不超过六十秒,行将踏出机场门口之际,还是被后者赶上。就在那人伸手拉她衣摆的时候,突然有几名不明情况的机场工作人员闻声赶过来,其中一人开始鸣笛示意。男子略微迟疑,慕憬见身旁摆渡车挂挡启动,她不顾危险,越过大巴车头,率先跑过马路。
摆渡车驶过也不过十来秒的时间,慕憬朝前冲,余光瞥到一辆机场工作用电瓶车飞快过来,阻断那个人的来路。驾驶电瓶车的人,赫然是——前次受莫南委托领她登机的那个机场管理人员。
来不及犹豫,心知自己无论坐机场大巴还等出租都是下下之选,要是运气好兴许能找到辆出机场的私家车,混离此地。当即喘着粗气熟门熟路朝T3停车场飞奔。
眼见一辆全黑LAND ROVER龟速离开停车场大门,再瞥见那车玻璃贴的是外反光防晒膜,如镜面一般,从外向里只能窥到自己的模样。慕憬当下再不迟疑,拉开车门跳上去。反手关门。
低头踌躇不过一秒,犹豫该如何跟车主解释并恳求带她离开机场。美人计还是苦肉计?她讥笑,此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人家不把她当疯子就算很好,还美人?当下不甚费力挤出两滴眼泪,可怜楚楚地抬眼。
脑子“嗡”地一声,不啻于五雷轰顶。莫南,手握方向盘,沉脸斜睨着她。
她下意识开车门,门比她快一秒钟锁上。车子已全速朝机场收费口驶去。
“我以为你会想坐下来和我探讨一下——关于那些枪子儿的事。听关珊说,你似乎很想做我的子弹来着。”他调侃的语气。
她讪讪地将手指从车窗锁边拿开。
“大英雄?”他挂出些古怪的笑意,“你这小朋友还真会联想!”
那些不过是胡言乱语。她微觉尴尬,但很快正色,“请问您找我,不是好意接机或者聊天那么简单吧?”
“我怎么记得是你主动爬上我的车!哦,对了,还挂了两滴鳄鱼泪来着。怎么,你不是想拜托我送你离开机场吗?”
慕憬这才想起那两滴迟迟不肯掉下去的可笑眼泪,拿袖子胡乱抹去。“那么谢谢您!我正要离开机场,您的出现真是及时雨!”
“我不喜欢撒谎的小朋友。”他严肃地指正,“你明知我是冲你来的。”
她仍心存侥幸。“我的确不知道您为什么来接我。”
“那个人——你知道的吧。我不想管他的任何事,千般不情愿,为了我母亲——还是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看到的正是事实。”他似乎有些沉重地仰了下头,略显疲惫地闭上双目再睁开。车里比室外夜色还要墨黑,她需要要瞪大眼睛才能发现他下巴泛着青色,比以往憔悴些许。
“哪个人?您误会什么了吧?”装傻到底。
莫南突然嘲讽地笑了笑,摁开天窗边的顶灯,指着后座上的一张报纸说,“你自己看看吧。”
慕憬用冰凉指尖勉强够到报纸,捏进手里。她很快看到,那是一篇极短的报道,关于简远山“双规”的消息,中间更短的一句话,写着“知情人透露,简案突破的要点在于一位慕姓美籍华裔女子身上,该女化名乔姓现居国内,据悉掌握着简的第一手证据。有关部委已派专案组做进一步调查。”
“今天的晚报。行动组才开始布置工作,有些消息,甚至比官方发布的还要快!”他嘲讽地说。
情况急转直下。如果她仍嘴硬坚持自己一无所知,恐怕连自己都不会信。那么,究竟是谁透露给媒体的消息?意欲何为?她下意识联想到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他举重若轻地打电话……她闭目,不愿细想下去。
“据国航官网消息,今晚二十三点三十二分,美籍华裔女子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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