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的吸气声响起来。她直觉头皮发麻,抑制不住地将手伸向他的衣襟。他一边用胳膊阻挡,一边退到床沿。“乖乖睡觉。”他命令地说。
慕憬手指已经触及睡衣里面厚厚的绷带。“你受伤了?那晚?”她低问。
“不是为你。”他沉闷地说。
“上帝其实不总在睡觉。”她复又闭上眼睛,神色冷淡下来,“你们这种人,多行不义,总会被收拾。你只是活该!”
接受到他的怒意,她突然噤声,及想到捏在他手中的乔木母女,怏怏入睡。
夜里起身,她挣脱他不知何时圈上来的手臂身体重重束缚,籍着微弱壁灯光,突然发现他沉睡的英俊面庞上,挂着一点泪痕。“那也是鳄鱼的眼泪罢了。”她强迫自己这样想着,掩饰心底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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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憬第二次开始被程熠微“包养”的生活。她不愿亦不敢想将来。只要,他一天不放开她,她就无法摆脱他。
她别无选择地穿着由他提供的带着浓厚他品味的衣服,食用钟点工按他味蕾精心制作的三餐两点,睡在他豪华别墅的奢侈大床上。
然生活并无想象中那般“米虫”。她一直以冷静自持自居,在他面前却总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不留神嘲讽挖苦打击的词汇就从嘴里如小李飞刀般指向他。他的脸色因此无可避免地黑了又黑,后来每次听完她嘲讽的话便连威胁带报复地指使她去为他做各种家事,从一开始的洗袜子洗内衣进展到做饭洗碗拖地收拾屋子。最后,他干脆把钟点工给辞了。
慕憬俨然成了程熠微家的保姆。当然,考虑到同床共枕因素的话,她大概已经不是普通的驻家保姆级别了,而是类似“袭人”那样的暖床丫鬟。不过他虽长了一副好面孔,却完全不像宝哥哥那么心存善良,那么怜香惜玉,那么相信所有女儿都是水做的……她敢肯定,那家伙必认定她是铁打的,从早到晚不让她有一刻停歇。当然,她更没有袭人那丫头的觉悟——她每晚侍寝的时候简直怨气冲天。可是,因为身体上太累太累了,还没顾上表露出来,就已经深深陷入梦的泥沼,被缠绕。
每次醒来,无可避免地发现他将她圈得死死地,仿佛她是个惯逃犯,他正在对她用刑和宣判。
怒却不敢言出来,害怕他的睚眦必较总有一天迁怒到乔木母女身上,只得尽量避开他。白天的时候有多远滚多远,这样方能控制着自己不与他讲话。然而每个夜里,她不敢思想起,他是如何用淡淡的温暖来极尽可能地贴近她,软化她。
她想起数月之前,她和他第一次“约会”。她竟然傻到将自己的软肋那么主动地讲出来。很多很多,爱……很好,现在统统变成了觊觎者手里很多很多的,武器,束缚……
天天耗在这座豪华“耗子”里做苦力,他亦没有一天要外出的意思。而且,他渐渐地无所事事起来,连工作邮件都不查阅了,十分悠闲地晒太阳喝茶读报纸,看她楼上楼下抹灰拖地,满额头的汗珠。并总挂出一副可恶的笑意来,似乎以此为乐。
她显然没意识到,在他逐渐康复起来的同时,她的面色也添了几许红润,即便穿上最简单朴素的家居服,素面朝天,怨气冲冲,也难掩窈窕身段,如雪色花朵般动人的面庞。
他总是在她上楼下楼风一般穿越过他身边的时候,敛去些许笑意,正襟危坐,假意看报纸。毫无意外地,她丝毫不抬眼皮,当他是空气,提着水管迳自洗车去了。
手机铃音终于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安宁。他逐渐敛去笑意。她在不远处的地方,竖起全身毛孔。
初始于STAQ
沙煲里浓汤翻腾着,慕憬调小火候,边切菜边计算采取何种步骤才能将几个菜的做菜时间最优化,亦即时间压缩到最短。暖气烧得厨房有点热,汗珠地从鼻端渗出来。
程熠微无声无息自背后紧紧抱住她,下巴凑过来贴近她光洁的面颊和额头间。她微微懊恼地挣扎两下,就听见他在耳畔呵气,用极具蛊惑力的嗓音央求:“就一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于日光下拥抱。身体不自然地僵硬,手里拿着不知道该扔掉还是该一直举着的菜刀。如果扔掉,会不会砸到自己的脚?从厨房窗户看出去,天空阴霾,浓墨重彩。忽然生出一丝非常可笑的悲情来。她大概永远都是见光死,只适合将自己一直埋于他脚底,如淤泥般烂在那里。阳光,永不可能照到心间。
“你该——走了?”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
他没有应声,恼恨她的洞悉,将她拥得更紧一些,似乎想捏碎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停了片刻,他为她拭去鼻尖汗珠,柔声说,“只是跟几个银行的朋友吃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摇头。
他很快地说,“你也出去走走吧。总在家里会闷坏。”
她动动嘴,说出来的话还是免不了讥诮,“原来我还没有被宣判监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啊!”
他慢慢松开怀抱,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说,“车库里的车子,你可以随便挑着开。晚报独家披露之后,上面关注得很密切,不仅部里的人不会轻易放松调查,简远山的死忠、政敌们也蠢蠢欲动。那几个人——训练有素,不会打扰到你,只是远远地保护而已。走的时候记得把手机带好。”
“暴露我的人——是谁?”她对着他的背影追问。
他顿住离开的脚步,淡淡地说,“初步肯定由简远山秘书交代出来,并提供了一段录音。至于谁买通调查组泄露机密,有何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目送黑色轿车驶远,慕憬蹲在池边拔几支残荷杆玩,旋又扔回池底,拍拍衣襟朝车库走去。
之前已经受命前来为五部车子洗刷打蜡过一番,因此对车库里的情况并不陌生。无一例外的进口车,她朝橙色玛莎拉蒂走去。
上高速之后,发动机轰鸣,小玛莎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般,飓风吹皱她的乱发,迷蒙眼睛。在这个物欲横流精神虚无的年代,没有什么不可替代。如果怀念芝加哥的风,你可以打开顶篷疯狂超速;如果怀念一个人的温暖,你可以迅速投入另外一个怀抱去寻找;如果感觉徒劳全然无力掌控,你可以试着进入或现实或虚拟的另一个世界做你最擅长的事……
慕憬望着后视镜里那些试图跟上却有心无力,一一遭她抛弃的车和人们,畅怀大笑起来,笑得难以自抑。
绕着五环路跑了整整两圈,面部肌肉被风击打到抽搐。终于阖上顶篷,拐弯朝城里驶去。监控器拍下的那一堆超速照片,应该足以吊销车主驾照了罢。但是不用怕,不用怕,程氏夫人多么地无所不能啊,还有什么不可以帮他搞定呢。
她拐上二环再度胡乱奔跑一段,再度注视周遭环境时,已浑浑噩噩地到了工人体育场路口。广播里,财经新闻正说“股市今天跌了几十点”云云,心中烦闷起来,拧开门下车,走到工体门口。
场地里正在拆除某大型演出台,残留着的巨大喷绘海报耷拉起一角,明星桃花灿烂的笑靥便因之狰狞扭曲。昨夜或许此地人山人海,灯火辉煌,激情澎湃。但此时看台冷落,那段过去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遭到遗弃,大家早已开始准备迎接新的到来。
工人、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进出着,谁也没有多余精力关注她。她慢慢踱步到十七看台,随意选个位置坐进去。望着场中心发呆。
天空依旧阴霾,突然星星点点飘起雪花来。她用手接住一片,倏然于掌心化成水滴。有人在她头顶上方大声说道,“追忆似水流年——不是我们老人家该干的事吗?”
转身抬头,一罐冰凉啤酒直直掉进自己怀里。老关举着另外一罐,冲她扬手。她有些意外,扬扬眉,拉开环先自行喝一口,才说,“关伯伯,好逸致啊!”酒从喉管一路滑下去,沁脾透骨地凉。
老关嘿然一笑,喟道,“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如白驹过隙。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工体十七号看台曾经的辉煌。小姑娘,你来凭吊谁人?”
慕憬微抿嘴,“您呢?您又凭吊谁人?”
“很多,有很多——”老关叹几声,对空气遥举杯,末了自己喝掉一口。“当年坐在这儿的人,大家谈天喝酒,笑对行情,挥手间成千万资金杀入市场。可惜,如今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流亡的流亡,失踪的失踪……屈指数起来,那些超级大户竟没几个笑傲到今天的……”
慕憬想到自己的父亲,有一丝神伤。如果他还活着,今天正好是五十五岁寿辰,如今,只能称今日为慕容某人的生祭。
各自沉默一阵,老关问,“姑娘你也知道STAQ?”
慕憬点点头:“略知一二。书里记载语焉不详。”
老关突然跳下来,并排坐于她身边,神秘地说:“那你知道自己现在坐的位置当初是谁的吗?”
慕憬惊了一下,直觉手心有冷汗,摇摇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紧随着老关。
老关喝口酒,回忆道:“STAQ是九零年代初几个留学海外从华尔街回来的高干子弟创办的,本意是模仿美国股票市场Nasdaq,初期由十家券商联合组成会员单位,所以也叫联交所。大概知道这名的人会更多一些吧。这里曾是超级投机者的天堂,中小投资者的地狱。
因为特殊关系,起初STAQ包销财政部的国债,随后过渡到股票。辉煌的时候与上证、深圳并列三大市场。我记得开始大概有八九支股票吧,噢,现在还活着转到别的发行市场的除了海航、玉柴,大概也数不出什么来了。
那时股票发行量不大,操纵极其容易。时常暴涨暴跌,吸引了各地投机者的加入,特别是浙江资金。你听说过程氏吗,现在到他儿子手里发展成什么RC集团了,程津明大概算我们这拨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其人有南方人独到的精明之处,懂得收放自如急流勇退,后来转而做市,身家越滚越大。其实当初,他只能算中小型散户,几百万的资金而已,谁都没放在眼里。
记得有一次,好像是恒通股吧,他从上面知道恒通要发行新股。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