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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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仇家-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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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下的感觉如紧绷蹦的绳索,被人用了大力气胡乱拨动着,左一下右一下,随心所欲,没个准头,这是紧脉无疑了。《素问》有曰,紧乃热为寒所束。《脉经》上说,诸紧为寒为痛,人迎紧盛伤于寒,气口紧盛伤于食,尺紧痛居其腹。中恶浮紧,咳嗽沉紧,皆主死……细细揣摸,紧脉在尺,应该是肚子痛,痛得快要死了。

  仇家疑惑了,肚子痛又能痛死人的症状并不多,也就那么几种,绞肠痧、石淋、癃闭、奔豚……可是,奇了个怪哟,哪个也不象嘛。仇家把他抱起来,将那水淋淋的破棉袍脱去,打算拿自己的棉袍先给他裹上。

  突然,他想起十年前听一个猎户说,有这样一种病,也是肚子痛,山里人叫墦症,只要遭上必死无疑。他查过书,能找到的书都查了,没有看到记载,也问过同行前辈,没人知道,想笔录下来,可是就连这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仇家想,大概这种病发得急,死得快,根本来不及找郎中,所以民间知道的多,行医者反而知道的少。必死无疑的病,就用当做坟墓讲的这个“墦”字吧。遭上了,不管咽气没咽气,也和进了坟墓没两样,用这个字想来也错不到哪里去。当时猎户告诉他,是不是墦症,要去屁股眼处找,看看有没有紫泡,找到了,挑破即好。

  脱去破棉袍,露出一件更烂更糟更脏,盖不住肚脐眼,遮不住腿肚子的裤子,仇家给他解开腰带,扒下裤子,趴着放在自己的棉袍上,左手抄了他的小肚子,勾了腰,凑近去找寻。果然,离屁股眼不到半寸的地方,一个指头肚大的紫色燎泡,鼓溜溜的赫然在目。仇家心里说,脏兮兮个小花子,屁股却还白嫩,象个小姑娘似的。他右手拍了拍白嫩的小屁股,令其跪好,跪得高些,小花子仿佛明白他的意思,老老实实撅起屁股。仇家顺手从道旁扯把杂草,从中挑出根干硬的,含在嘴里捋捋,心里想着,死马先当活马医,医着看吧。他一只手掰着屁股,一只手拿了草棍棍去戳。一下子戳上去,黑血滋出,紫泡顿时软塌塌地瘪了。路倒儿立马有了活泛气儿,眼皮微动,悠悠吐出一口气,哼出声:“……疼……疼……”

  仇家一喜,喊声侥幸。赶忙弓下腰去问:

  “哪儿疼?哪儿疼?快告诉我……快快告诉我……”

  “肚子…肚子疼……哎呀,肚子疼哟……”路倒儿声音低得可怜。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家?哎呀……家……哎呀……”

  “没得关系,告诉我,家住啥子地界,我送你回去。”

  “你…送…你送…送我去找赖三哥吧。我…真的不行了。”

  仇家一边问:“赖三哥是谁?”一边将他翻过身,平着躺下,伸手给他提裤子,不经意间眼睛一瞄,看到了两腿之间。他诧异地惊叫一声,“你…你…你咋得是…是个女…人?”

  小花子不吭声,只是微微闭上眼睛。仇家奓着两只手看着白嫩的肚皮和与男人有异的两腿之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仇家惊叫的声音,也是一声惊叫,就响在耳边。他正要扭头去看,头还没扭过去,又听见一声怒吼,把仇家吓了一哆嗦。

  “敢欺负讨口花子,你活得不耐烦啦?你个死到临头的色鬼……”

  话音未落,屁股上着着实实挨了一脚,仇家被踢得一下子爬在了女花子身上。紧跟着就是连踢带打,掏心拳头窝心脚,雨点似地落在身上。他慌忙躲让,翻到一边,晾出身子底下,裤子还没拉起的女花子。女花子被砸得狠了,睁开眼睛,哼唧一声,开口说话:“笛儿,不得无礼。跪下……还不跪下……快快谢过郎中?”

  被叫作笛儿的小花子伸手拉起仇家,仍然绷着脸,瞪着眼,紧握着拳头,问道:“咋个回事嘛?你说,为那样要脱…脱人家裤子?”

  女花子又哼唧道:“笛儿,送我去找赖三哥,我…我真的不行了。”

  还没等找到赖三哥,趴在仇家的背上,就松多了。女花子絮絮叨叨地告诉仇家,自己是个讨口的老乞婆,昨个晚上就没讨到吃食,半上午了,还是没人施舍,想进城讨讨看,城里铺面多,做买卖的多,手头有活钱的多,咋着也好讨些吧。刚过走马坝,从后面来了一伙人,吆吆喝喝抬着一根五尺多粗,十多丈长的杉木。她赶忙让路,躲到紧边边上,明明已经不碍事了,这伙人完全可以松松宽宽过去。谁知,杉木已经过去,走在后面的那个押运的狗玩意,戏谑似地照她屁股上踹了一脚。按说讨口的花子,挨三拳两脚也是平常事,可是这一脚挨得倒霉,她从土坎上被踢下去,叽里咕噜滚进水凼。好在水不深,仅仅湿透了衣服,哪儿也没伤着。她往出爬,身上软得爬不出,使足吃奶的劲也爬不出,折腾半个时辰,才找到缓岸坡坡,一跌一滑爬上来。她骂骂咧咧继续往城里走,没走出半里路,肚子疼得就受不了,疼得满地打滚,疼得学狼嚎,学鬼叫,疼着疼着,叫也叫不动了,嚎也嚎不动了。

  她在说,那个叫笛儿的小花子也说,他告诉仇家,你背的不是别个,是赖三哥的媳妇,你救了赖三哥的媳妇,赖三哥说不定要咋个感谢你呢。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看那模样,听那口气,好象是说,你背的你救的,不是咸丰爷的公主就是同治爷的皇妃,荣幸去吧,美去吧,你。说着,说着,他问:

  “我该咋个喊你,叫先生,叫大伯,还是…叫啥子?”

  “叫大哥就行。”

  “大哥,你是个郎中?”

  “以前是,现在不想干了。”

  “为哪样?郎中多好,谁不敬奉?咋个就不想干了呢?”

  “你没听说过?讨口三年,给个县令不换……带着大哥一块讨口,该是行?”

  “没啥子不行的。你救了赖三哥的媳妇,他能不收留你?待我跟赖三哥说说,准定行……”

  到底是年纪小,啥子也没问,柳笛儿就答应了,答应得黑籽红瓤。

  仨人说着,笑着,进了城,仇家说:“咱俩先找个地方弄口吃的?大哥包包里还有洞洞钱呢。”

  “还是先去找赖三哥,把你想当无品自在王的事说定了,再说喂脑袋的事……”

  前面就是个锅盔铺子,仇家将女花子放在地上,掏出一大把铜板,递给小伙计,说:“锅盔、熏肉、烧酒,整起,包好,拿上,跟我等走。给够了啊……”

  从这天起; 镇雄城里乞丐群中又多了一个乞丐。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套脏乎乎烂兮兮的衣服,穿在身上,乐乐呵呵的,好象真得了一身五品官服,见谁跟谁笑,见谁跟谁套近乎。说起话来又文雅,又风趣,还会摆龙门阵,时不时逗得丐伙计们捧腹。遇阴天下雨; 讨不来一天的嚼裹; 他会变戏法似地从破帽儿、破鞋儿里抓出一把洞洞钱; 喊笛儿买来锅盔熏肉; 再灌一葫芦烧酒; 邀了弟兄伙整个酒足饭饱。然后; 你搂了我的腰; 我抱了你的腿; 一觉睡到大天明。他得到了认同; 很快在乞丐群中站稳脚跟; 成了丐伙计们的大哥。

  只是,他再也没见到赖三哥的媳妇,也没得着赖三哥啥子感谢。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初夏。 

  柳笛儿常常把好玩好笑又新鲜的消息带回来; 与弟兄伙摆龙门阵。

  这天傍晚; 他又挤进人堆; 神神秘秘,挤眉弄眼地问:

  “你们知道兆老爷家的大小姐长得啥子样?谁想听; ……给瓢凉凉的水来。且听小爷从容道来……仇大哥; 你坐近些……”说着; 拉个破蒲团递过去。

  (哟,忘了说。看官须知,仇字在百家姓中读qiu,即邱或丘的音,万万不可读成仇恨的仇哇。)

  这天是五月初五; 端午节。镇雄州深藏在乌蒙山的皱折里,有溪有涧有瀑有潭,少的是行得船,划得舟的宽阔水面,自然无龙舟可竞,人们渐渐养成踏青的乡俗。到这天,常常是全城空巷,人人上山,看山茶,采杜鹃,摘泡儿,剜龙爪菜,野炊,野餐,野浴,野合,青年男女情投意合,干脆点一堆篝火,露宿于野,连家也不回了。这天也是万佛寺庙会,上山的路上柳笛儿就听说兆老爷家大小姐要来散福。他急惶惶赶到山门外; 挤在最前面; 伸长脖子傻看着; 傻等着; 等着兆家小姐抛撒的大把银子。 

  日上三竿; 山门打开。兆小姐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终于姗姗款款地走出来。 若让柳笛儿看; 兆小姐有十二三岁; 身材还算高挑; 皮肤白晰; 一双毛乎乎的大眼睛,扑扑闪闪的象是要说话; 特象年画上的七仙姑。就是眼睛里有一种似嗔似怨; 欲哭欲叹的东西; 叫柳笛儿弄不明白,说不清楚。

  丫鬟扶着小姐走到阶前,高声祷诵: 散福散福; 百病全无,菩萨保佑; 添寿添福……散福散福,百病全无,菩萨保佑,添寿添福……然后掏出银锞子递出去。柳笛儿挤在最前边; 赶忙伸手去接。谁曾想; 银锞子落入手中的一刹那; 把他着着实实吓了一跳。他赶忙闭上眼睛; 使劲揉揉; 再睁开,打量那只递银子的手。

  唉; 这哪里是啥子手哟; 干枯无肉不说; 每个指关节都长满厚厚一层老茧似的硬皮; 突出鼓起; 皮屑白烦烦落下来,雪花儿似的。吓得他头发一根根奓起,连头皮都冷嗖嗖的。柳笛儿想躲; 没躲开; 银锞子已经落入手掌; 热火炭儿般扔不得; 捧不得; 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活了十四五年; 也见过不少的手; 染匠、 补锅匠的手够难看了吧; 也没这么吓人。天天扒灰堆; 抠炭堆,也不能这个样子吧?一个年画上七仙女样的千金小姐,咋个长这样一双手呢?

  柳笛儿发呆的工夫; 兆小姐已经让丫鬟扶走了; 只剩下个管家站在台阶上讲话:

  “众位乡亲; 我家小姐得了一种怪病; 多年求医问药,未得医缘。而今拜托众位志诚君子传话; 有身怀绝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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