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去,就是投闲置散30年。这30年,不知他是吸取了教训,还是受到世态炎凉的刺激,整个变了一个人。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十月,叶向高被皇帝召回京师,准备入阁。途经杭州时,老刘(此时已是七十老翁了)从家乡赶来,盛情款待旧相识,前后游宴有一个月之久。叶向高当了内阁首辅以后,却不开情面,给老刘安排了一个南京工部主事(处级)的差事。
高阳先生说,这个刘志选大概是30年赋闲给闲怕了,所以“老而复出,穷凶极恶”(《明朝的皇帝》),投靠了魏忠贤。他疯狂弹劾在“三大案”中坚持正义的王之寀和孙慎行,竟导致王之寀最后死在狱中。
魏忠贤身边,不缺少恶仆,就缺这类没骨气的文官。于是,刘志选得以入京,当了尚宝司少卿(皇帝印章管理处副长官)。老刘有奶便是娘,越发起劲,在攻击正直大臣时,索性连保举他做官的叶向高也牵连进去了。
这样疯狗一样反咬恩主的人,正对魏忠贤的胃口,他很快就把老刘提为顺天府府丞(首都副市长兼教育局长)。
扳倒皇后的阴谋,是从扳倒皇帝的老丈人开始的。当时有人在宫门贴了一张谤书,指斥魏忠贤要谋反,并列出阉党共70余人。魏忠贤怀疑此事是张皇后的老爹张国纪干的,大为恼怒。阉党成员邵辅忠、孙杰便出主意,要以此兴大狱,一网打尽朝中主持正义的“东林党”。
邵、孙二人拟了个奏疏,要参皇帝的那个老丈人,里面就提到张皇后不是张国纪的骨肉。这样的折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上的,起码要够资格,比如说本身是言官,有风闻举报之责;或者德高望重,足以证明提出的意见有分量。这种顶缸上奏的事就叫“买参”。
物色到刘志选的时候,老刘头也知道这是个有可能掉脑袋的活儿,不能立时做出决断,便与家属商量。家属认为,老刘已经70多岁了,魏忠贤不过才58岁,刘死在魏之前是毫无疑问的,只要魏还活着,就能包刘无事。所以这个活儿完全干得。至于将来如果翻了盘子,人死了还怕啥?
利欲之徒也有他们的逻辑,而且是够唯物的——死了还怕什么千刀万剐?
这个奏疏,指责张国纪图谋霸占宫女韦氏,还借中宫(皇后)之势屡次干预司法。此外就是最厉害的,说张皇后的身世是“丹山之穴、蓝田之种”。丹山是出朱砂的,蓝田是出玉石的,两不搭界,暗示张皇后不是张国纪亲生,而是海寇孙止孝之女。
这一攻击,恶毒之极。张皇后的儿子,按理都将是皇子,如果皇后之父是强盗的话,这皇子岂不是强盗的外孙了?
好在天启帝在涉及后妃的问题上,还是有一定原则的。他疑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只要身体好,管什么亲生过继的。”于是下旨严斥刘志选。
御史游士任、给事中毛士龙等也上疏要求追查谣言。刘志选不服,勾结御史梁梦环再次上疏。两边形成对峙,事情越闹越大了。
这是一场乱战,客氏在其中表现得相当嚣张。她在宫里还打起了心理战,扬言要去河南调查张皇后的身世,还声称要重修“内安乐堂”,援引前朝故事把张皇后给囚禁起来。她的这些话,都故意让人去说给张皇后听。
客、魏还想到了下一步:搞倒了张皇后,就另立魏良卿的女儿为皇后。这魏良卿是谁?魏忠贤的大哥魏青蚂螂之子,现在已经在掌管锦衣卫南镇抚司(审讯机关)了。
想得美啊!
因此,搞倒张皇后,就不是一个局部的阴谋,而是深思熟虑的一盘大棋。
但由于这种想法太过荒诞,即使在客魏阵营里,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客氏回老家去探亲时,她的老母亲就劝她不要胡来,万一调查张皇后查不出问题,后果将很难预料。客氏闻听,心里也发虚,自此才有所收敛。
皇帝的老婆他们也敢整肃(3)
魏忠贤意识到,张皇后是他将来实施“宏图大计”的一个绝大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又想出了一个绝招,私召了一批武士引入大内,暗藏在便殿附近,然后诱导天启帝来到便殿办公。魏忠贤故作警惕状,带人四处搜索,将几个身带凶器的武士搜出。天启帝不知是计,大惊失色,命把刺客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审讯。
武士们按照魏忠贤事先与他们定好的口径,诬招是张国纪指使他们欲行弑逆,另谋信王朱由检(就是后来的崇祯帝)。
此计可谓一箭双雕,既能彻底搞垮张皇后一家,又将不与他们同流的信王牵扯在内。这样一来,可把与皇帝有亲缘关系的两大势力一举铲除,消灭最具威胁性的潜在力量。
但这事情策划得太像是儿戏了。阉党的重要人物王体乾得知后,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跑去找魏、客,表示了极大的疑虑。他说:“皇上凡事迷迷糊糊,独于兄弟、夫妇间不薄。万一出了纰漏,吾辈将死无葬身之地!”
魏忠贤想想,觉得王体乾说得有理。人多嘴杂,难免不泄露天机,于是他急忙命令把几个武士杀掉灭口。可怜那一帮粗人,当初应承来做这谋逆的蠢事,不过是想图个快速发财,却把脑袋给玩掉了(见《罪惟录》)。
针对张皇后的阴谋,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年。张国纪本人大概也不够检点,因此备受攻击。后来,张皇后为避开魏忠贤的锋芒,只得让天启帝把张国纪打发回原籍。
天启帝同意了,下诏痛斥张国纪“怙恃国恩”,为非作歹,但又说“念中宫懿亲,国家大体,姑着回原籍”,叫他回老家去痛改前非(《明熹宗实录》)。
王体乾确实没看错。天启帝就是再糊涂,在原则问题上,也还是护着至亲骨肉和皇后的。此诏虽然把张国纪说成是个恶棍,但却明明白白地肯定,张国纪再坏也是皇后“懿亲”,这个“国家大体”是不可动摇的。
这件事,产生了两个不同的效果:一是魏忠贤对张皇后一家的攻击,终于在皇帝那里碰了壁,未能得逞,只得拖延下去;二是毕竟赶跑了这个碍眼的老国丈,引起天下震动,显示了魏忠贤不可忽视的实力。从此,想依附魏忠贤的人就再无顾虑了,攀附之徒前赴后继。
在客、魏的挑拨之下,天启帝与张皇后的关系愈加冷淡。按例,皇后千秋节(生日),对内侍和宫女应有赏赐,但天启帝就不拨给银子。张皇后只得赏了大家一些银制的“豆叶”。这东西一般的赏人还是可以的,而在千秋节赏人,就有点拿不出手。有的内侍嘲笑张皇后太寒酸,天启帝听到了,也不以为意。而逢客氏生日,天启帝不仅亲自到场贺寿,还大赏众人,包括赏赐珍贵的“兜罗绒”(织法来自西域,极为豪华)。
面对冷落,张皇后采取的办法就是忍耐。她知道,有客、魏环伺,轻举妄动不仅不能取胜,还有可能导致不测。她以文雅对抗野蛮,在坤宁宫召集了一批比较聪明的宫女,教她们背诵唐诗宋词。为打发深宫长夜,张皇后让宫女们环列,依次背诵,以考勤懒。碰到背得流利的,皇后还会开颜一笑:“学生子应该拜师傅了!”
闲来无事,张皇后还喜欢用五色绫来制作菩萨像,一些信佛的宫女也争相效仿。
隐忍并不是软弱。再怎么搞也搞不倒,这实际就是强者!张皇后默默挨了许多岁月。后来客、魏虽然几次想发起总攻,但天启帝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了,魏忠贤另外还有很多可忧虑的事情,掀倒张皇后的阴谋终于成了泡影。
这个障碍没去掉,对魏忠贤的前途来说,是致命的隐患。——张皇后在天启帝死后,成了魏忠贤在转折关头败亡的一个关键因素。
说到张皇后,我们这样称呼她,印象里也许会是个半老女人模样。其实,她在天启年间,才不过是个“初中女生”。天启大婚时,年纪17岁。皇宫里一般的“选秀女”,女孩大都在14~16岁。古代人“立世”早,这是他们的最佳婚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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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老婆他们也敢整肃(4)
因此张皇后与客、魏斗智,被卷入帝国矛盾中心的时候,也就是15、16岁的样子。
这样一说,我们对她的胆识,就会有一个相当高的估量了。
嫁入帝王家,亦是不易啊!
她一直受到客、魏的监视与迫害。贵为国母,却只能谨慎得像个小媳妇,说来不可思议。
按明朝惯例,皇帝住在乾清宫。宫里有东、西两个殿,天启帝就住在西边的“弘德殿”。乾清宫的北边,就是皇后住的坤宁宫,坤宁宫也有东、西两个殿,但是没名儿,就叫“东暖殿”和“西暖殿”。
为了往来方便,皇后住在西暖殿。
交泰殿
在乾、坤两宫之间,还有一座“交泰殿”。客氏把她的“直房”(办公室)就设置在交泰殿的西偏房。你看看这位置,正夹在乾、坤之间,为的就是监视张皇后与天启帝的来往。客氏还把自己的心腹太监陈德润安排为坤宁宫管事,完全把张皇后监控起来了。
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张皇后怀孕,客、魏大惊。按照他们既定的“务绝皇嗣”方针,决定要对张皇后下狠手,亦即“损元子”。
元子,就是嫡子之意,意指皇后生的儿子。明朝一向重视嫡子,在立嗣君时,遵循“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客、魏要“损元子”,就是要让张皇后流产,不想让张皇后的儿子当未来的皇帝。
而且客、魏是干脆不让皇上有任何儿子,别的宫妃生的也不行。这一决策,据说有他们的长远考虑,但后来,这也成了导致他们迅速覆灭的原因之一。这里先不多讲。
客氏把皇后身边不大听她话的宫女全部换掉,换上了一批还不太懂事的宫女。这等于撤消了皇后自卫的防线。而后,“暗嘱宫人于捻背时,重捻腰间,孕坠。”(《甲申朝事小记》)
也就是说,宫女在给张皇后按背时,在腰上故意用了力,导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