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案子后面的人,他的侧脸是瘦削而好看的,棱角分明中却唇若朱点,面色如玉,青丝只用玉带在身后松散的笼着,斜眉墨染,水目寒星。
他换了衣裳的,这一件看起来更加随性,依然是雪白雪白的颜色,腰间系着一条白绫长穗丝带,并没有系紧,举手投足间露出胸前紧实的肌肤和颈上带着的一个翠玉雕花项圈,此刻他正手执一个碧玉壶,一只手肘撑着案子,将手抬高,往嘴里倒着酒,那酒洋洋洒洒的落下来,不止落在他嘴里,那四溅出来的水花如水晶一般的落在他洁白的衣袂上,如此放浪形骸,狂傲不羁的姿态,宁玉不禁又沉迷其中。
她终于看清他的容颜,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靠近门口的烛台后面,有一个不大的桌案,这是她今天的位置,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原因与昨夜一样,就是怕她犯糊涂。
闭了目,静了心,她才缓缓将琴音流淌出去。
弦乐起则舞袖随,舞转回红袖,红袖拂罗裙,罗裙翻卷起,卷起无数涟漪,九美人在柔亮的灯光中舞姿飘摇如仙,绮丽如画。
宁玉的位置恰好被那烛台挡住,她的目光穿过烛台,穿过尽态极妍的九大美人儿,直直的看向那白袂男子,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跟昨天一样,冷若寒冰。
他还是不开心吗?
宁玉的心倏然一紧,手指微微颤动,不小心落错了弦。
那个略微有些低沉的音调立刻便传入了相国大人的耳朵,楚慕微微蹙眉,目光飘向那座金色烛台,烛光摇曳下,隐约露出一角青色衣袂。
“把那个烛台搬走。”相国大人端着金樽的手伸出,指向那个碍事儿的烛台。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着一身青衣,他名唤箫子潇,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不分昼夜,不论早晚。
他闻言,朝门外的几个小厮示意,小厮便立刻将那烛台抬了出去。
骤然间暴露在相国大人的视线里,宁玉又惊又怕,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指也越来越抖,一时之间不知拨错了多少个音节。
楚慕静静的凝视远处那个躲在暗影里的青衣少女,不知为何竟半晌没有动弹,更没有说话。
宁玉紧闭双眼,逼迫自己静下来,她想起小时候娘亲的教导,知道什么是以不变应万变,虽然相国大人命人撤去烛台,但那又怎么样,或许他只是嫌这里的灯光太亮,或许他只是不喜欢这个烛台的颜色,并不一定是因为她。
果然不出片刻,她的心静了下来。
她弹的愈加好起来,无论多么复杂的指法她都看起来游刃有余,时而急如山涧水,时而缓若池中鱼,时而高如黄鹂歌,时而低若巨浪咆哮。
宁玉一直闭着眼,她不知道相国大人一直在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她,那样的目光像是猎豹发现猎物,像雄鹰俯瞰蛇穴。
一曲罢,她睁开眼,九大美人儿已经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纷纷跪下行礼,只听相国大人道,“再跳一遍。”
再跳一遍,那她又要再弹一遍。
宁玉正想着,却听那青衣的男子朗声道,“抚琴女子可上前二十步弹奏。”
她微微一愣,旋即惊讶地抬头去看相国大人,发现他竟然也在看她,立即吓得垂下头,不敢再抬起。也许人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是摸不清状况的时候,就如此刻的宁玉,她完全搞不懂这位相国大人是哪根弦搭得不对,竟与她为难。
由不得她不愿意,她的琴和案都已经被人抱走了,她的心也似被移了位置一样的不安着,狂跳着。
她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坐下,与他的距离也就只有二十步远了,她好想再抬头看看他的容颜,可是不敢。
手再次抚上琴弦,手指僵硬如枯骨,这次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了。
一曲下来弹的生涩难听至极,但相国大人竟完全没有发怒,更没有打断,直到――
直到她把一曲《红鸾笑》渐渐弹成了《沧海笑》,九大美人的舞姿就算再美也救不了她了,一时之间都无法应对,不得不在心里咒骂着停了下来,只有宁玉,只有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豪不知。
萧子潇略感惆怅地意欲上前提醒她,却被相国大人挥手阻止。
沧海笑的确与红鸾笑曲中有些许相似的地方,但到了后面红鸾笑婉转舒缓,而沧海笑则会犹如惊涛拍岸巨浪冲天般的高亢紧张,其指法自然也大不相同,宁玉弹到最后方略感不对,她的手指不断的变换着指法,其速度之快是红鸾笑所没有的。
这……这莫不是……
她蓦然一惊,脑子轰然嗡嗡作响,立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相国大人的一双冷目,她回头,九大美人也早不跳了,立在一旁用一种快杀了她的目光看她。
她立即侧身跪下,上身伏在地面上微微发抖,双手放在头两侧已凉如冰,勉强做了一个大叩首,崔姑姑向来最怕她出问题,可没想到她还是犯了错,该如何是好?
“弹琴女子可再上前二十步。”萧子潇收到相国大人的命令后朗声道。
宁玉握紧双手,她猜不出这个人的心思,不敢违背,只能顺从。
她抬起脚缓慢的往前走,葱白般的脚趾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没有丝毫的疼痛和凉意,可她的心就是跳的飞快,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始终低垂着头,走到他的案前刚好十九步,还差一步,她停住,然后跪下。
“抬起头。”
他命令道,那种语气真是霸气十足,足以震慑九洲,更何况是宁玉这样的少女。
她立即扬起小脸给他看,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半拎起来,她一个支撑不住一条腿便硬磕在了那案上,将两只金樽撞落在地。
空气中立刻弥漫了烈酒的香气。
她右腿跪在案上,右手被他紧紧的攥着,她身子前倾,他身子后仰,如此暧昧的动作看起来却如此令人心惊肉跳。
“我们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蹙紧双眉,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要探向她的眼底,那份经过几番苦思冥想依然不得果的询问令人心惊。
宁玉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心都快跳出来一般,原本手腕上的疼痛令她要流出眼泪,可是他的话却让她倏然忘了这一切,忍不住问道,“你也觉得……我们见过……?”
“这么说,我们真的见过――”
楚慕的声音略微低沉却语气婉转,十分好听,宁玉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星眸里似乎泛起了淡淡涟漪,涟漪之中是她的惊愕小脸,她脸一红,心跳的更加快起来。
猝不及防地,手臂被相国大人又用力的扯了一下,她本来用来支撑身子的腿被抽离了案子,身体悬空,堪堪一头扑进他怀里。
她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
她的一只小爪按在他的胸膛上,手心传来坚硬却又有一丝柔软的触感,她的额头磕在他颈间挂着的碧玉项圈上,传来微凉的温度,她的嘴唇被压在他胸口处那裸露的肌肤上,能感觉到肌肤相触的灼热。
他食指挑起她埋在他胸口的小脸,那小脸红的哟,像熟透的柿子,可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眼熟的很,像是他三生三世都不应该忘记的那种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真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你在哪里见过本相爷?”楚慕追问。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挑着她的下颌,她一手抵着他的胸,一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一个微微仰头,一个略略低头,似乎越发暧昧起来。
但宁玉忽闪忽闪的双眼却不安的闭起来,她的心跳似乎已经冲到了头顶上,忍不住说了实话,“在,在梦里。”
她的话回答完立即惹来笑声一片,在梦里,那糊涂丫头竟然说在梦里见过尊贵的相国大人,人不大,倒是很会做春梦……
楚慕眼底因她而泛起的涟漪瞬间荡然无存,他挑着她脖颈的手指倏然下滑握住她纤细而颀长的脖颈,稍一用力便将她甩了出去。
好似被骗了一般的愤恨,是啊,他以为她是单纯的,可她那张粉嫩的唇却吐出如此令人作呕的言语。
“出去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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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跪
夜尽天明。
清晨的帝都笼罩在一层淡淡薄雾之下,将棱角都隐藏起来,剩下柔美的轮廓。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淡黄色的光线穿云射雾,照在铜雀楼上。
楼前铜雀门外,宁玉已经跪了几个时辰,她低垂着头,似乎已经很累了。
她说她梦见过他,这都是真话啊,可是小小的她还不知道真话往往都不被人相信。
她的膝盖跪在那冰凉的石板上,闭着双眼,忍受着那种直接刺到骨髓里的冷和痛,真希望那阳光能早早的照在她身上,或许会好受些。
铜雀楼的大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门被缓缓推开了,宁玉转过头,见那华丽的背景里面走出的男子竟束起了高冠,额前的青丝尽被编起,身后青丝飘荡翻飞,穿了一件白色长袍,腰间束玄色锦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一件黑色金丝绣的朝服宽袍,看上去与之前的狂傲不羁相比似又多了一份霸气。
他身边一起走出来的,是萧子潇,比起昨日来也精神许多,穿了一身藏青色朝服,紧紧的跟在身后。
“爷,可要车架?”萧子潇跨步上前问道。
“叫人去备吧。”楚慕脚步一直不停地往前走着,并没有看见宁玉。
但萧子潇看见了,看见她小小的身子挺直的跪着,微微垂着头,眼睛紧紧的闭着,眼睫毛像一只蒲扇一样展开,那淡青色的罗裙在膝盖处漾开一块氤氲的酒渍,那是昨晚将金樽打翻时留下的,裙摆层层叠叠的压在脚下,露出一小节光滑洁白的脚踝。
本不该多嘴的,但见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心还是软了一软,忍不住询问,“爷,她怎么办?”
楚慕停下脚步,他回头,正好迎上宁玉微微睁开的双眼,那双眼困的有些迷离,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