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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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记-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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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嘞,我的话就摆在这儿。您呐,‘孀居不能有女儿二三’!你看准不准吧!”
  一个指着自个儿的鼻子,夸张道:“嘿,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孀居’了?不准不准!”
  他们说到这一处,把沈黛逗得笑起来。
  另一个说:“行了,你这甭管,你就说吧,家里什么情况?儿女多少?看我算得准不准!”
  “我有内人家室,还有俩儿子!您看您这乱七八糟算的什么卦?我说不准吧?”
  “嘿,怎么不准了?你看,‘孀居不能,有女,儿二三’,你说准不准!你有内人吧?有俩儿子吧?”
  于是台下一齐叫起好来。
  沈黛吃了一粒花生米,轻声道:“原来是和大家绕弯儿来了。这句话变一变停顿,就是‘孀居,不能有女,儿二三’。他这句话呀,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陆子峥笑道:“人人都像你这样通明,这相声还要不要说了?”
  果然过了片刻,台下有人喊道:“我听出来了,这是唇典!如此小伎俩,不算不算!糊弄咱们呢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就这样又连演了三四个相声,台下接连叫好,直到十一二点钟,才开始演连轴的京戏。先演的《三岔口》,后演的《霸王别姬》。
  陆子峥看了一会儿戏,觉得肩膀忽然一沉,别过头一看,沈黛撑着肘歪到他一边,已经睡过去了。
  堂里的小厮见状,赶紧上来道:“陆少,戏要停么?”陆子峥摆了摆手,打发他下去。
  于是戏又热热闹闹地演了半出,沈黛醒过来,发觉自己伏在位子上睡着很久,不由脸上赧然,道:“坐在这么前头还睡过去,你怎么不喊我?”
  陆子峥道:“虞姬的戏还没到,现在看也来得及。”
  沈黛拢了一拢散了几绺的偏髻,听着台上“贱妾何聊生”的唱段,等睡意一消缓过了神,便轻声道:“我要是项王,一定忍辱渡过乌江,来日杀尽当年敌手。这样自刎,白辜负了虞姬一个性烈女儿。”
  陆子峥一时无言。许久轻笑了一声,道:“你要真是男人,就不会这么想。江山空败,美人难保,还留性命何用?”
  沈黛看了看他,从眼前果盆子里挑一颗枇杷拨着吃了,没有说话。
  戏又唱了半个点钟才散。天上一道玉轮斜挂,中天银辉,约莫已近夜深,北平城大多的人已经睡下,却刚刚是夜市热闹的时候。
  陆子峥陪着沈黛一条条小巷子的逛。夜市是小市井的娱乐,卖绿豆面、艾窝窝、玫瑰枣子的都不算稀奇,沿街有许多小小的摊子,卖桂花冷糕、拿糖稀炸得脆脆的拔丝山芋、马蹄酥、猫耳朵、担担面,还有东三省来的一大家子人,用很大的锅煮卖茴香饺子吃。
  沈黛非要吃担担面不可。陆子峥道:“咱们从老家带来的张妈,做这个就很好吃。”沈黛道:“重庆?”
  陆子峥从人群里挤着挨着走过去,一边替她拿着买的许多拔丝山芋和红豆馅儿团子,道:“小的时候住在重庆。永清、燕郊到北平,也都住过。”
  沈黛没有到过北平以外的地方,甚至没有见过夜市、茶会和拔丝山芋,她到过最远的地方只是万寿园,在她非常小的时候应诏去游园。他们从前的生活都像故事,非常地传奇而且偏颇。
  她吃了几个切成小块儿的拔丝山芋,很随意地跟着人群朝左边拐着走。陆子峥拉一拉她的手:“这边。”
  沈黛跟着他朝右边拐了,转进一条相当宽敞的长街,街上有好几个茶馆书馆,全都依靠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园子建造,也站着或坐着很多的人,却一下比刚才安静了许多。
  那些站或坐着的人中有几个认出了陆子峥,都起身拱了拱手。陆子峥还了礼,道:“建这园子的是光绪时候一个进士,号称能‘夜里赏花,日观烟火’。”
  沈黛跟着他沿四牌楼后头走了一段儿,转进那座园子里,只见到遍处栽着时令的玉簪花、秋海棠、秋杏,还有许多不当令的桃花、石榴树,枝头星星点点,像留着许多还未燃尽的烟火。走近一看,原来是衬着花萼的枝梢上,挂着一个个非常雅致的绢纱八角檀香木宫灯,里头囊了几个流萤,轻轻地扑着绢纱,发出打小鼓似的轻响,吹弹有声。
  沈黛半身伏在镂着八宝联春图案的柚木栏杆上,伸手翻转着宫灯读上面题的诗,打远处吹来一阵拂面的很柔很轻的风,她穿着松绿浣花锦四则缠枝莲宽袖衫,袖口被风吹得鼓起。四处流萤灯花摇曳,皓皓营营,恍然得一地人间烟火。
  陆子峥看她一双点漆似的眸子到处游盼,鬓发松松地垂拢着,像乌墨色的月亮照下的影,登时一刹那地心驰神荡。
  沈黛勾着手转着宫灯细看,袖子一路滑到手肘,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收了手站起来,两个人仍旧按照原路回走。
  陆子峥掏出怀表一看:“一点多钟,回去也不是时候。”
  沈黛看灯看得起兴,就信口道:“逛完这几条街,也差不多三四点钟,回去正好。”
  街边许多的人力车规矩地排好候客,陆子峥拉着她上了第一辆车,对车夫道:“上什刹海。”
  沈黛笑道:“疯了么!什刹海多远?”
  那车夫边拉着车,听见她这么一句,生怕他们反悔了不坐车,忙道:“不远的,小姐,绝不远!从这里拉过去,还不到一个点钟!”
  “听见了么?”
  沈黛回道:“你这是人来疯。”
  陆子峥笑起来:“只有我一个人,怎么疯的起来?”
  沈黛也跟着笑了,回头去看车后面的路,天上白玉月轮,杯光壶影,拉出两个斜长的影子,小尾巴似轻轻地拖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三章XD夸自己勤奋!

☆、第二十一章

  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兰锦、秋婵和一个婆子在下房里拆改旧日的衣服,好做成秋冬能穿的绒衫掐花锦面袄子,一边说着话儿,就看见大太太的丫头玉芬进来。
  那婆子笑道:“玉芬丫头,又起晚了!”
  玉芬过来坐着,拿剪子拆开缎面夹袄的里子,一面道:“大太太的起坐和闹钟似的准,说醒就醒了,我还能睡?我不过今儿早些起夜,顺路和小姊妹说了几句话,被管事儿瞧见了,刚叫去一顿骂。”
  兰锦道:“活该挨骂!大清早的瞎聊什么?”
  “聊什么?”玉芬抿嘴一笑,回头看着秋婵道:“聊你们三少爷哪!连门房都在说,要是二爷我还信,玩儿了一整夜不回来,今天一大早上才回的!”
  秋婵笑笑,说:“三爷的事儿,咱们下人怎么知道?”
  兰锦道:“我听咱们二爷说……”她正要开口,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原来是赵曼娜走进来,手扶着门框,看着她道:“哟,‘你们二爷’,你们二爷怎样?”
  几个丫头忙一齐站起来,给她让了座,道:“二少奶怎么有兴致到咱们这儿玩?”
  赵曼娜道:“玩?嗬,要没有事儿,我才懒得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东西,递给秋婵道:“你们三少爷的电报,送到亦嵘这儿来。喏,你给他带回去。”
  兰锦又笑道:“‘亦嵘’,‘亦嵘’,亲得睐!前几天还哭着闹着死去活来,今儿可不就好了!再有下回,我连劝都不劝你!”
  赵曼娜笑啐了她一口,一面对几个人道:“我可告诉你们,嘴别碎。刚我打老远走过来,就听你们一口一个‘三少爷’,给别人听去,还以为你们打的什么坏主意?”
  玉芬朝她挤挤眼,神秘低声道:“二少奶怕还不知道?昨儿三少爷一宿没回来,和那个沈小姐!”
  婆子挣着线纳一个五蝠捧寿的鞋底子,拔了一针,又下一针,一边道:“玉芬丫头,你不是嫌大太太难伺候么?改明儿和老爷说,伺候三少奶去!”
  赵曼娜这么听着,睇了一眼她们,道:“三少奶?这么说,这事儿是板上钉钉——准了?”
  那婆子道:“哪里就定了?二少奶,当时你在场,咱们可都不知道。依你看……?”
  赵曼娜道:“爸是没说什么,大概是想从长计议,我看也没那么快。再说,三弟是个什么心思,谁知道哇!当初妈还想给亦嵘讨小的呢,说是陈家一个小姐,还是女学生出身,家里好得很,说的真真的,最后成了么?”
  兰锦怕赵曼娜在风口上坐着着凉,跨出去给她找了一件罩衫穿着,走回来接口道:“我听说沈小姐是旗人,家里又是大族,也不算是门不当户不对。”
  “旗人怎么了?我家往上算两辈还是汉八旗呢,满人镶黄旗又怎么?”玉芬眯眼睛对着天光穿了两根线,接着道:“再说,郭络罗家得善终的有几个?”
  赵曼娜微一蹙眉:“你这话怎么说?”
  “先不说大家伙儿最熟的吧,康熙爷的宜主子,一直多受宠多得脸,最后连个太妃也没得。再往前说,还有敬孝哲贵太妃,那全是追封的,才二十多就殁了,不过是个庶妃。往后说呢,还有固山贝子的大福晋,这个离现在近,您总也有点儿耳闻吧?您再看看先皇后……”
  就这时候,兰锦道:“你一说,我倒想起来。我有个远房堂叔爷,光绪老早的时候在郭络罗府里当差,从前谈起来的时候,也听他说那家出了个定孝长公主的陪读,生育了没多久就没了,可惜了。”
  “按年纪算,不定是那沈小姐的姑母?娘?”玉芬促狭道:“哎,你那叔爷还在么?”
  兰锦笑道:“我都二十多了,他怎么还在?罢了罢了,越说越乱,人家的事儿,咱管那么多干什么。”
  陆子峥正从楼上转下来,只听到最后几段话,心里咯噔一沉,也没有停留,只管抬脚往楼下走。打远处有个佣人却看见了他,就喊:“三少爷,太太请你去一趟!”
  赵曼娜一听,惊道:“坏了,刚才三弟在外头?”
  秋婵从头到尾只听着,也没有说话,到这时才劝道:“二少奶放心罢,三少爷许是路过,他哪有闲工夫站着听墙角?”
  玉芬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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