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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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记-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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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婵走过来道:“三少爷吃了药,烧也退了。太太吩咐不准都旁人进去,怕打扰他休息,便是王科长来也给挡门外头了”,她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向沈黛招一招手,悄声笑道:“小姐进去吧,只一小会儿不要紧,有我呢。”
  沈黛朝她感激地笑了笑,便推门进去。
  陆子峥不曾睡下,手里拿着两颗棋子,专注地在地图上摆弄,抬头一看:“你怎么来了?”
  沈黛靠近他坐在床沿,凑过去轻轻碰他的额头。陆子峥握她的手:“一早就不烧了。”
  沈黛刚想说话,床头电话忽然作响,陆子峥伸手接了,只听里面人声道:“陆少,这帮人,几顿鞭子果然招了!那杨宗瑞原来姓冯,是直军里一个小头头,他们这几个全是一起的。我还想再问,结果他娘的受不住,自个儿咬断舌头挂辫子了。只怕直军还有大动作,您请定夺。”
  陆子峥又吩咐了几句,顺手挂上电话。
  沈黛坐得近,隐约听到几句而不便多问。陆子峥看出她的忧心,伸手搂得近了一点,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
  沈黛侧头听着他左胸口的心跳,一下一下那样有力,只安静地享受这一时一刻的光阴。她脑海里闪回出很多画面,在小胡同里,他骑在马上;在方家、在戏楼、在什刹海、在小相国寺,在北平的很多小街小巷里。这些片段连成纵着的一线,她再往将来想,想到了炮声枪声、打开的城门、四处奔跑着的人。
  她赶紧刹住念头。
  她起来的时候,陆子峥闻到她鬓发之间好闻的皂角香气,没由来地一笑。沈黛几乎被那一笑慑住,站了一会儿,才有点回神地别开头,把桌上的高汤焯蔬菜,和清粥移到他跟前:“我这就出去了,你休息罢。”
  允禧时常地出入赌场,他几乎在赌场里生了根。他从记事起就很会玩牌,王府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地无聊落寞,便靠打牌——雀牌、牌九、押宝、骰子——来消磨度日,他跟在母亲和几个长兄长姐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如何谨慎而机灵地赢钱。他和好些人一样,认为会打牌是天真的美德,宫里的人,不管宫女太监还是上殿,不都常常地玩牌么?在他十五岁时候收到的寿礼里,就有一副顶好的,象牙牌底镶嵌和田玉的牌,纯白细腻,没有一点一毫的瑕疵,被他视作珍宝。
  他从前并不经常玩牌,只把它当作一项必要的交际手段,在客人下场的时候,他只站在后头,稍稍地指点几句。他的世界里还有赏花、观鸟、读书、品画等等的娱乐,他没必要把时间荒废在玩牌上。
  可现在大不一样,赌牌成了他的职业,他需要去挣钱。他天天跑赌场。
  起初的时候,他只在晚上七八点钟出去,小赢一把十几块钱就能收手;可渐渐地,他发觉凭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赌更大的输赢,他开始坐庄、开始几百几千地赌钱。赢了当然好,即使输了,他总能在不久之后翻盘,而不至于输得多么惨。
  他在城东城西的赌场出了名,有人管他叫“六爷”。
  允禧从未告诉过那些人他的身世,大清朝的贝勒爷在赌场里赌钱,太不光彩!可那一声声“六爷”还是让他飘飘然,他仿佛又回到了贝勒府里。
  成天消磨在赌场里,一桌接一桌地赌牌,几十块的输赢已是家常便饭,几个月下来,他倒挣了三千多块。
  毓如看到这么些钱,心里反倒害怕起来:“开赌场的都是傻子不成?他们怎么愿意让你赢这些钱?只怕大输大赢还在后头!允禧,趁早收手吧,两三千够咱们用一阵子。”
  允禧想了一想:“花光了钱,再怎么去挣呢?”
  “外头的人,他们全不赌钱,不也没有饿死么?”
  允禧不假思索地反问:“怎么,你要我和他们一样,去拉纤、去城墙上砖头?”
  毓如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变了,不像从前那样斯文、儒雅,连大话也不敢说一句,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可她一想,心里也很不好受:真要一个贝勒,至少曾经是个贝勒,出去给人干活?还有没有脸面!
  一来二去,也就作罢。
  这一天,毓如和丫环宝翠上街回来,宝翠道:“格格,今儿去给福晋请安不去?”
  毓如看到周围人纷纷侧目:“什么时候了,往后别叫我格格。”
  宝翠跟着她跨进院子,撇了撇嘴,道:“您不是格格了,她还不是有五六个丫环仆前仆后地伺候?她还是福晋呀!”
  毓如杏眼一盼,作势就要打:“瞎说什么!”
  南边屋子后头蹲着两三个小丫环,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从那屋角升起来一股灰蒙蒙的烟。等到毓如走近,才有一个机灵些的发现了,赶紧叫起同伴,三个人一溜烟地准备跑开。
  毓如心中有事,见这情形,只以为六福晋不待见她,连同下面的丫环也避她不及,便几步上前:“回来!”
  两个小丫环只作没听见,闪身进了屋。跟在最后的一个看见毓如已经走到跟前,躲避不掉,只得道:“格格。”
  毓如打量她一番:“我叫你,你没有听见么?不进去伺候福晋,鬼鬼祟祟地在后屋干什么?
  那丫环支支吾吾:“咱们……咱们说会子话。”
  毓如越发不信,劈手夺下她怀里的包袱,听说很有些丫环趁着乱,把主人家的东西偷出去变卖。“那这是什么?”毓如伸手抖开包袱。
  从里头掉出一管镶着春水绿翡翠的烧蓝雕花长管烟枪,几张媒纸、几块艾绒火石掉下来,连同几小块黑色的膏子。
  毓如低头认了片刻,大吃一惊,扬手向着那丫环就是一巴掌:“贱蹄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环生生受了一巴掌,连脸颊也不敢去捂,只顾低着头小心地捡起东西,从袖口不断擦拭烟枪,她怕毓如再打,只出声道:“格格别嚷,别嚷!这不是奴婢的东西,奴婢不敢呀!”
  毓如心里起了疑:“谁指使的你?这样的东西一旦抽上再停不了,你想害谁去?”
  小丫环见她怒气小了,赶紧起来收拾了一通,道:“是……是六贝勒拿来,给福晋用的。旁人不都说,抽□□,少抽两口,能治百疾么?果然,福晋这几天精神头好的多了。”
  毓如看着地上湿濡濡的,沾了好些黑乎乎的膏沫子,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恐怕脏了自己的鞋。她心里怒火几乎掩饰不住,不断地怪允禧糊涂:三贝勒可不是抽这个死的?这东西要能治病,全城的大夫早该死完了!要他们做什么?
  她强压着怒,把一缕额发拢到后头去:“你说真的?敢撒谎,立时撕了你的嘴!”
  小丫环哪里敢看她,啄米似的不断点头,得到她的应允,赶紧转身跑回去了。
  毓如走到自己的屋子里,站在门口朝院子看,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整个家里烟雾蒙蒙的,充斥着大烟的味道。
  “宝翠,你闻闻,院子里什么味道?”
  宝翠屏息闻了闻:“格格,饭菜的味儿呀。”
  毓如觉得自己许是气昏了头:“罢了,你去吧。对了,贝勒说今儿几时回来?”宝翠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
  天逐渐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打在梧桐叶上,打在屋檐上,再由屋檐滑下来,响个不停。毓如就撑着伞,在院子里等了允禧几个时辰。她一手捏着帕子,因为有好几次,允禧出去不曾带伞,回来淋了一身的雨。
  宝翠来劝了几次,她也不愿回自己屋里。她的屋离福晋的很近,风一吹,她总觉着能闻到大烟的气味。
  等到下午一点钟,允禧才从外头回来。
  毓如一看见他,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忘了用帕子给他擦擦汗:“你在闹什么?咱们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你还有教外头人指指点点,说咱们这儿有个大烟鬼么?”
  允禧今天赚了几十块钱,心情颇好,听她一说不由皱起了眉:“谁在说这儿有大烟鬼?谁?”
  毓如刚想说话,只听他回过头来,双手覆着她的肩:“沁芳的病一直不好,少抽一点这个□□,大家都说是最有效的。怎么,你要看着她病死、疼死,你才乐意?从前我只当你的脾气烈了一些,如今怎么这样。”
  毓如强忍着气,结巴了几下才说出话来:“抽这个,还不把人抽空了身体?要是抽大烟真能治病,还要大夫做什么?这么指甲大的一块烟膏,要几十块钱,可不……”
  允禧朝前走了几步,一下回过头来:“钱钱钱,我算听明白,你就是为钱!怎么,你嫌我不中用,买了□□便养不起你?”
  毓如言辞恳切:“允禧,你想想你阿玛,他那么反对大烟,是为了什么,是……”
  允禧听她说了这句,心里怒起,道:“我阿玛过世那么久,你休提他出来!你也配!”
  毓如本想跟上去再劝几句,听他一说,心脏收紧地麻木地一疼,竟呆立在原地,只剩唇还在翕动。
  这时候,福晋沁芳房里出来一个丫环请他,他抬脚跟着去了,再回头看她一眼,叹气道:“她是我的发妻,我不能丢她不管。你也看到,找尽了大夫来治病,有过用处么?”他走了几步又是一停,说得很轻:“你要看得入眼,就这么凑合。你要非看不顺眼,就请出吧。”
  毓如大震。她就立在院子里,任小雨斜飘,侵湿了半边衣衫也不管,手心里轻轻地摩挲那块手绢,帕子上的刺绣有些扎手。她仰起头,眼眶里有晶莹滚了几滚,忽然两行泪落下来。
  宝翠看见了,赶紧打着伞过来,拉她要回屋里:“格格,格格!我去找沈大姑娘来,贝勒不是很听她的劝么?她有办法,我去找她来!”
  毓如心底像系着一块沉铅似地生疼难受,连带胃里也一阵绞紧难受。她摆了摆手:“你回来!就是十个沈姑娘来也不济事,自家的难堪,别让旁人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家人过年没有上网,今天多更一章补上XD
  

☆、第二十七章

  下了一场雨,北平不再热得像一块烙铁,一推门出去,就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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