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冬贵。
柔唇不断吐露煽情的喘息,冬贵如痴如醉反复呻吟着『好棒』,在肉体的欢愉中嘤嘤啜泣。那诱人的媚喘引
得伏见也心猿意马,浑身都燥热起来。
在逐渐拔尖的呻吟中达到高潮,冬贵肩膀上下起伏地喘着粗气,隔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推开青年。
雪白的全身肌肤遍染红晕,上面满布着晶莹汗珠。
沉浸余韵半晌后,冬贵艳媚的美貌转向伏见,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现在才回来啊』。
「冬贵……」
「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今天的床伴是伏见没见过的年轻男子。
苦涩的失望涌入胸口。
眼前的一幕让他看清了,冬贵这些日子将远走他乡的自己完全抛在脑后,只顾着和上门求爱的人纵欲欢爱。
与其如此,他宁可冬贵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反倒一了百了。
「——你好像一点也没变。」
「好端端的干嘛要变?」
冬贵吃吃轻笑,潇洒地交叉双脚。
「我也该帮你洗尘庆祝一下,你把衣服脱了吧。还是,你比较喜欢我自己扑上去?」
宛如要彻底铲除仅有的一丝迷惘,冬贵无情地践踏了伏见的心。
这就是清涧寺冬贵的真面目。
背脊一阵不寒而栗。
那究竟是恐怖?还是憎恶?
即使时代变迁,人事全非,冬贵的本质也不会有所改变。
妄想在冬贵的灵魂刻上印记,根本是天大的笑话。
冬贵需要的,只有赋予他快乐的人。只要能榨取对方的精华,享受对方的肉体,是谁都无所谓。
爱情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没有爱,照样能得到快乐。
灌输他这种观念的不是别人,正是伏见本身。
难以言喻的空虚支配了伏见。
伏见原本打算借着赴英之行重新审视自己,并借此和冬贵做出适当切割。明明下定决心要彻底分道扬镳,却
还是忍不住跑来这里,也是因为内心一隅仍期盼冬贵有所改变,说不定他们就可以从头来过。
然而,伏见浅薄的期待,被冬贵毫不留情地摧毁了。
他已经束手无策,再也无能为力。想为冬贵做点什么的念头,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但是,这个男人为何能美得如此超凡脱俗……!
红晕未褪的光洁雪肤散发着无以名状的旖旎艳香,伏见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只知耽溺性欲的人与离经叛道无异,但也因此冬贵才如此令人难以抗拒。
「——不用了,我今天只是来跟绫子打个招呼,待会儿就要去拜访嵯峨野公爵了。」
「喔。」
这十六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利用、陷害,憎恶、嫉妒,不惜伤害无数的人。堕落到无可复加的地步,唾弃自己的丑恶,却又执迷不悟地
重蹈覆辙,到头来,终究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
「保重。」
满心疲惫的伏见低头笑了笑,踏着缓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就好像快被拖入绝望和虚无的深渊。
贵久或许也有过同样的心情吧。
期望能改革一族迎向新时代,然而寄于厚望生下来的子嗣,竟是一株不可雕的朽木,一个永远不能见容于社
会的存在。
那种绝望该是多么深重啊。
约在银座酒馆碰面的户冢看到伏见,扬起温馨的笑容说了声『嗨!』。
「过得还好吧?」
「托你的福。」
户冢叫了杯啤酒,这才转头面向伏见。
「你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大家都在猜你是不是泡上漂亮的洋妞,所以乐不思蜀了。」
「别扯了。你该不会拿这个来乱写吧?」
「喂喂喂,我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吗?你可是为国争光的大英雄,能有这样的朋友骄傲都来不及了,哪有可
能抹黑你啊。」
从戏谑的口吻察觉到一丝受伤,伏见直率地赔罪。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话说回来,谢谢你帮忙寄杂志给我。」
「那些都是你出国这段期间柴崎敬真写的作品,内容有趣吗?」
「还过得去。」
柴崎以战地记者身份投身沙场,却被卷入前线战事身负重伤,因此卸任归国。之后,文坛一致认定柴崎的写
作风格比以前更有深度了。
伏见出国前,曾托付户冢帮他寄些柴崎的作品。户冢果然不负所托,只要柴崎的作品刊登在杂志上,他都一
一寄去伏见家。
「我大概猜得到,你为什么想看他的文章。是不是为了那位清涧寺家的少爷?」
「……没错。」
冬贵是柴崎作品中的模特儿,这件事早已众所皆知。既然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也没必要欲盖弥彰,伏见索性
老实承认。
「我想你也看得出来,那两人的关系应该属于精神层面吧?」
「精神层面……?」
讨厌的片语在胸口兴风作浪。
「柴崎虽然从『少年』一路描写到了『青年』,但感觉上不像和对方有肉体关系,反而比较近似父爱。」
不止户冢,看过柴崎近作的伏见也有同样的想法。柴崎和冬贵精神上的羁绊之深,就连旁人都看得出来,这
令伏见恨得咬牙切齿。
除了欢爱之外,冬贵视一切如粪土,对他而言,唯一的例外竟是柴崎。
「把父爱放在冬贵身上根本是白搭。在他的眼里,人只能归类成可以上床和不可以上床两种。」
「……真是可怜喔。」
户冢用吟唱般的语调说完,叼起一根烟草。
「你说谁可怜?」
「清涧寺冬贵。」
「他哪里可怜?」
伏见想不透为什么有人觉得冬贵可怜。仿佛看穿他的疑惑,户冢吐了口白烟说:
「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毕竟我是个局外人,并不清楚你们的关系。」
「关系?我和他之间根本无从定义。」
既非亲子,也非兄弟,当然也不是情人或朋友。
冬贵对伏见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命定之人,却无法用明确词汇定义他的存在,那种怅惘一言难尽;对冬贵而言
自己什么都不是,那种凄惨悲凉又无可言喻。
这个中滋味,户冢又岂能明白呢?
「你呀,想法老是这么偏激,从不试着去了解对方。」
「是吗?」
「你跟他来往也有十多年了,但是你了解他哪一点?你能说出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突然被人一语道破症结,伏见一时语塞。
「——冬贵等于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他的事情,我比谁都要来得清楚。」
为了守住清涧寺家的命脉,冬贵的家人刻意什么都不教他,以保持他灵魂的无垢。
所以,伏见除了是冬贵知识与情欲的启蒙者,还带领他认识这个世界。
但这么做却大错特错。
是伏见亲手喂冬贵吃下伊甸园之果,启发他是非善恶的观念,然而那颗苹果打从一开始就腐败了。伏见的心
术不正,递给冬贵的果实自然也是满目疮痍。
伏见多么悔不当初。
他切身体会到,年少无知的自己有多么自以为是和傲慢。
看到伏见沉默不语,感到歉然的户冢举起杯子劝酒。
「抱歉,你们的事不该由我这个局外人多嘴干预。——话说回来,听说你快结婚了,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嗯,你的消息还真灵通。我和大同钢铁的氏家千金确实论及婚嫁了。」
「当上氏家这个名门望族的乘龙快婿,对你进军政坛倒是个很有力的踏脚石。这么说来,你和清涧寺家不就
得一刀两断了?」
「……没错。」
伏见略带艰涩地肯定了。
「这样好吗?听说现任清涧寺伯爵久病缠身,财阀的经营状况岌岌可危。要是连你都袖手不管,那清涧寺家
……」
「和冬贵一刀两断,是这桩婚事的条件。」
心情平复下来的伏见,神色自若地打断户冢的话。
「别闹了吧……?你是当真的吗?这样做,你的良心过得去?」
「过不过得去都无所谓。」
既然冬贵需要的人不是我,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冬贵身边有柴崎在。
看过柴崎小说的人都很清楚,在柴崎的庇护下,冬贵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伏见扮演的角色已经结束。
昨天约久违的柴崎见面时,伏见把冬贵托付给了他,并且请他代为转告冬贵。柴崎相当惊愕,但也许看出伏
见的心意已决,并没有浪费唇舌阻止他。
剩下的,就只有如何说服自己了。
只要残存心中的苦涩罪恶感一天不消失,就算和冬贵分开了,他也得不到解脱。
『背负一生都赎不清的罪孽吧』,贵久当初说的这句话仿佛言犹在耳。原来,背负无法负荷的罪孽,竟是让
人如此生不如死。
15
「那么,婚事已经谈妥啰?恭喜你啦。」
华丽的晚宴上,伏见正和几位嵯峨野熟稔的实业家们谈笑风生,并以笑容回应众人的祝贺。
「谢谢。」
眼看就要迈入二十九岁,这个年纪成婚并不算早。拿自己还年轻当借口推托婚事已经行不通,更何况,伏见
也希望为自己和冬贵之间的关系划下休止符。
「我们和俄罗斯这一仗能够打得势均力敌,你这趟筹措军资之行可说功不可没。财经界至今都还津津乐道,
想不出你到底施了什么魔法。」
「我只是觉得人民都买了四亿的国债来支持政府,我们不争口气怎么行呢。剩下的,就只有祈祷战争能旗开
得胜了。」
伏见轻描淡写地回答。
「听说下届选举,伏见你要出马竞选?」
「我是有这个打算,但不知嵯峨野公爵意思如何。」
聊着聊着,伏见瞥见柴崎也现身会场一隅。走起路来一跛一跛,据悉是在战场上负伤留下的后遗症。
柴崎看见伏见,扬起亲切的笑容慢慢朝他走过来。
「伏见,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好的。——我先失陪一下。」
从谈话圈中暂时抽身,伏见和柴崎两人单独走到一旁。
柴崎的文笔这些日子愈趋纯熟,独树一帜的写作风格已在文坛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是关于你上次托我转达的事。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到下面的大厅再谈吧?」
「好的。」
伏见前几天委托他向冬贵转告几句话,柴崎可能是来报告结果的吧。这个人还真是礼数周到。
会场的喧哗声渐远,柴崎沉静地开口说:
「我已经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冬贵。」
「是吗,谢谢你。」
出乎意料地,话题并未就此结束。
「他要我告诉你,如果要一刀两断,就去找他当面把理由说个明白。」
「冬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