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在这问题上与木槿想法不同,便避过不谈:“我托你打听的事情怎样了?”
提到这茬,木槿难得的严肃正经起来:“舅父六七年前确实频繁前往巫夜,还曾逗留过半年多,回来就和舅母闹矛盾。后来巫夜亡国,舅父就疏远了舅母,直到现在都对她不理不睬。”
“果然是那时候……”叶凝冷笑,“他俩为何起的矛盾?”
“府里对这事很避讳,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舅父爱上了巫夜一位女子,移情别恋。舅母当年痴恋着他,得知此事自然打翻了醋坛,闹了很久,差点逼得舅父和离。这几年两人分居,舅父曾说她心肠狠辣,害了他毕生最爱。”
毕生最爱?叶凝觉得好笑:“有人知道那位女子是谁吗?”
“这倒无人知道,大概只能问舅父舅母。”
叶凝轻轻吐了口气,握住木槿的手:“阿槿,谢谢你!”
如果她推测没错,那个巫夜女子,应当就是她的母亲——当时的巫夜王后。
原本只查得当年是郑怡劝说郑婉,令她谗言惑主,出兵巫夜。如今听得这些,思绪愈发清晰——
慕鸿恋上巫夜女子,郑怡嫉恨在心,意欲除之后快。可对方是一国王后,她力不能及,于是找到了时为杞国皇后的妹妹郑婉,结果郑婉向皇帝进谗言,出兵巫夜。而后慕鸿故地重游,遇到流浪的她,她长得和母亲那么像……
可就算郑怡偏激疯狂,郑婉又怎会仅因姐姐的嫉恨就劝皇帝出兵?
那么当年,郑怡是用什么说动郑婉,令皇帝以五十万大军入侵巫夜呢?
指尖触及胸口一枚玉龟,叶凝心下陡然一惊,被烫了般迅速挪开手,心中连说不会。那些久远的秘事,郑怡绝不可能知道!
月光自纱窗洒进来,柔和清凉,身侧的木槿已酣然入睡。叶凝握着那枚玉龟,辗转难眠。
…
木槿住了几天便又闲不住,要往临近的清阊去游玩。叶凝送她出门,恰遇楚天落过来,说公子清偷懒不爱涂药,让叶凝盯着些。叶凝笑着应了。
楚天落也正要去清阊,听说与木槿同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同行。
送走了两人,叶凝正与当归筹备去巫夜的事情,院外忽然有人敲门。门外有六人站作两排,后面是套华美的车马,旁边一顶大轿。有人站在车边朝叶凝躬身作礼,掀起车帘诚意满满——
“王爷请姑娘往府上一叙。”
☆、肆 王府出邪毒
君昊在容城有数处宅邸,叶凝乘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城郊一处府邸。君昊不负富贵闲人的身份,将这座宅邸建得十分气派——
府外方圆数里并无半户人家,开阔的草地上错落种植着花草树木,大片的繁花如锦堆叠,中间留出许多条蜿蜒路径,恰将花海分割成不同形状。极目望去,绵延的花海中偶有亭台,中间房屋鳞次栉比,在晴空下明媚开旷。
马车穿越花海,直抵朱漆大门外,便有侍女引叶凝入内,穿过九转回廊,终至厅前。
厅门敞开,内有人语隐约传来,正闲倚门边的女子迎上前,柔声笑道:“实在抱歉,王爷本想请姑娘叙话品茶,谁知钦差突然到访,还请姑娘随花姬到偏厅暂候。”说罢,含笑引叶凝往偏厅而行。
叶凝自然知道君昊请她来绝非为了品茶,目光扫过曲廊两侧的盆景,随意道:“府里花都养得很好。”
“我们王爷是出名的挑剔,养花弄草上更是如此。这府里的花都是我和风雪月三姬亲自侍弄的,叶姑娘若喜欢,改日送几盆到府上?”
叶凝道声:“不必。”心想君昊此人倒是有趣,侍女取名风花雪月,娈童取名称心如意,生怕人不知他生性风流沉溺温柔似的。
到了偏厅,花姬便命人奉上果点。因厅里摆设有趣,花姬请叶凝随意观玩后借故告退。
厅外庭院寂寂,檐下风铃叮铃作响,夹杂着几声鸟鸣,加之庭中绿意深浓,平添几分清凉。叶凝瞧着一副美人图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有人轻声道:“你也喜欢看美人?”
这声音出现得突然,又是离身极近,叶凝心下微惊,转身便见君昊已近在咫尺,依旧眼含轻佻。
叶凝不由微恼,退了半步道:“只是觉得这图挂在这里不值,替作画人惋惜而已。”
君昊跃身而起,将那副图揭下:“如此,便赠予你吧!”
“王爷客气了。”叶凝避开他伸近的手,走至桌边抿了口茶,闲闲坐在椅中:“王爷屈尊找我,是为何事?”
“我若说赏景品茶,你自是不信,可我确是这样想的。”
叶凝只喝茶不答,君昊便收了那画卷,自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推到她跟前,顺便在她对面坐下:“另外想请叶姑娘帮我看看这毒是什么。”
“我不会。”
“回春堂的叶神医,曾以一粒药丸解了三种奇毒,教人起死回生,怎可能不会识毒?”
叶凝讶然抬头,但见君昊一手握了茶杯,一手拨弄着椅边的水仙,正挑眉看她。叶凝心下暗惊,却还是直视君昊:“王爷既然知道这么多,可知我的禁忌是什么?”
“毒药涉及皇亲国戚时绝不沾手,免得卷入是非。”
“那么,叶凝告辞。”
“我若不让你走呢?”君昊面上几分无赖笑意,人影一闪已将她拦在门口。
叶凝本就对君昊心存芥蒂,此时更觉烦心,指尖缩入袖中探出药粉,随意整理发髻:“王爷倒试试?”
两人一时沉默对峙。
君昊见她始终面色不惊,心下也是诧异,正要说话,忽觉喉头滞涩,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凝挑眉盯着他,语含威胁:“我现在有好几种法子能令王爷无力反抗,信不信?”
君昊神色瞬息而变,终是朝外摆了摆手。叶凝见他不再阻拦,回身入内取了那瓷瓶,取出软塞屏息看了一眼:“这毒似乎来自巫夜?”
提及巫夜二字,君昊面色微异,但他口不能言,便走至案前提笔写道:“你怎知巫夜?”
“学毒之人怎会不知巫夜。”见君昊面含质疑,叶凝便道:“你还想说巫夜毒术隐秘不外传,且巫夜这小国早已被你带兵剿灭,从这世间消失,我是从何处看到?”
君昊虽还是容色不变,眼中却已翻起巨浪,叶凝心下洞然,转而道:“那是我师门的珍藏秘笈,否则我如何习得这身毒术。”
握着瓷瓶走至厅门,叶凝暗暗松了口气,扭头道:“还想问我师出何门?”
君昊执笔立在案边,点了点头。
叶凝扬了扬手中瓷瓶:“王爷消息灵通,手段高明,难道打探不出?”
…
回到住处,当归正抱膝坐在檐下,见叶凝安然归来,自是高兴。叶凝简略提了在君府的事,当归便有些着急:“万一他查出你是巫夜人,可怎么办?”
“我的身份得瞒着京中的人,但对君昊,不瞒更好些。他这个人心思可有趣得很。”——何况除了慕鸿和师父外,并无旁人知晓她是巫夜公主的事,包括最亲密的当归和木槿。
叶凝突然怅惘,要在何时,她才能以巫夜公主的身份坦然行于世间?不必担心因这身份牵累别人,还能和族人重新建起家园,回归那片碧水蓝天。
手中的瓷瓶已被握得温热,叶凝戴好面纱并手套,挑出些药末细看,再往石钵中捣弄一时,取些药液滴在其中看了片刻,登时色变。
在君昊府中她匆匆一瞥,其实并未辨出里面是何物,只是为试探君昊而诓他。
而今细辨,瓷瓶中的药末竟真是源自巫夜,且是曾令人闻之色变的邪毒!
药末是粉白色,透着股淡淡香气,名字叫“眼儿媚”。听起来柔情旖旎,用起来却令人畏怖。
在巫夜建国之初,当时的巫王曾配出此种毒药,却险些引起骚乱招致覆国——
毒药不慎从王室流入民间,凡食入药粉的人最初只是精神癫狂,很快就连身体都发生了变化,身体变得高壮、力量变强、被刺伤时全然不知疼痛,神智更是消失殆尽,形如野人。
彼时王室尚不知情,有心怀不轨之人暗中以此毒害人,将其集结成军,进攻王宫。那些野人只听命于主人,傀儡般只会杀人攻击,又不惧疼痛,不畏死亡,实在可怖之极。
当初因野人的出现,眼儿媚成了巫夜禁毒,只载于秘典,从不配制,算来已有近两百年。
可如今,君昊手中怎会有此眼儿媚?是他打算用此毒再造野人,还是别人用毒时被他发现,而他对毒药的功用毫不知情?
想到这小瓷瓶可能招致的后果,叶凝便不寒而栗。
出行巫夜的计划暂被搁置,叶凝将自己困在书房,整整闭门两日。
有些事情,她需要重新梳理。比如眼儿媚如何流出巫夜并到了君昊手中,而看似不思进取的君昊到底意欲何为?再比如巫夜灭国的原因。
当年皇帝征调五十万大军入侵巫夜直逼王宫,将王室斩尽杀绝,究竟出于何因?是与这些让人谈之色变的奇毒有关,还是……配在胸前的玉龟明明冰凉,叶凝却觉得有如烙铁,让人想要逃离。
那些秘而不传的毒药会流出,那么,那些久远而隐秘的传说,是否也会流出?
叶凝想了两天,依旧没有理出头绪。
走出书房时,外面阳光亮得刺眼,微风让昏重的头脑渐渐清醒。
院里的一树垂丝海棠开得正好,旁边竹枝修长,绿荫深浓,艳丽的春花间有蜂蝶翩然。
这世间明明如此明媚清新,可为何在这明媚之后,要有那么多阴暗龌龊?只是想想,便让人觉得疲惫。
叶凝决定出去走一圈。南曲街繁华如旧,叶凝带着当归挨个逛过去,品尝各色小吃,听听茶肆闲话,再挑几件清新精美的衣服首饰,生活似乎又明媚起来。
回到住处时有客造访,将一封请帖呈给她,叶凝启而视之,落款是公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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