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轻抿一口茶:
“韩素心中的家人从不以血脉而论。而这世上,韩素心中可称家人的人只有寥寥数人,其中,未有一人姓韩。”
身侧之人似是愣怔。韩素轻吹杯中茶梗,浅碧的清茶漾开一层绿波。
“姐姐,今日韩素会助你出逃。回宁州也好,去南越寻那人也好,我都会帮你,却不因为我当你是家人。只是为回报你当初的关怀,如此而已。至于前番,我助姐姐寻得西楚前朝太子之事,亦不过欲托姐姐替转信予他,本是交易,无关情谊。”
房中落入半晌静谧。韩清望着身侧妹妹,心底生出一抹凉意。她忽而想起幼时她与韩素一起得到的一句谶语:定王二女,一女如阳,一女若月。此前,她一直以为这话说的只是她们姐妹二人日后的容貌,今日才真真明白韩素“若月”究竟为何:韩素此女,温和如月,却也寒凉如月。
她缓了缓心思,再开口时竟有些许沉重:
“我,是趁陛下上朝之际逃出。近日,许是朝中忙碌,他对我盯得没有往日那般的紧。我原怕父王为难,一直未曾想过出逃。只是,这次若再不走,我恐怕便再也走不掉了。陛下。。。陛下他,说要向父王求娶我。我,不愿嫁他,我想去南越找天师。”
韩素安静的听着,眸中染上几分似真似假的柔和,开口却道:
“姐姐,其实,你无需向我解释这许多。”
韩清望向身侧,艳绝的眸中竟似泛着泪光,泪光中却还夹着些韩素看不懂的东西:
“素儿可以不当我是家人,我,却不能不当你是家人的。”
轻叹一声:
“姐姐先随我到另一处房中,夜里,我便安排你离开。”
韩素起身,韩清却未曾跟着,微微启口似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姐姐?”
听得一问,韩清面上竟是纠结赧色,她又是嗫嚅半晌,终道:
“素儿。。已与沐王。。。同房了吗?”
韩素微是一怔,随即挂上一抹真伪难辨浅笑:
“姐姐说的这是何话,既已成亲,自然同房,哪里还有他理。”
韩清察觉韩素已然不快,面上微起狼狈,起身随她出门,心中却隐有感怀今日再次姐妹相见,情状竟已是大为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月夕就是中秋哟~原谅小月子装了个逼 QAQ
☆、月夕
韩素回到房中之时已是子夜将至。经她请托,韩清赴越一路上皆会秦陨安的人安排妥帖无需韩素再费心思。只是韩素向来不善应付韩清,一来是韩清的真心关怀叫她不好冷脸待她,二来便是这个姐姐总太过热切,叫她不知如何回应。伴着韩清数个时辰下来,她已觉筋疲力尽。
韩素本欲回房之后小憩片刻再去替秦陨安把一回脉,掀开床榻帘帐,却发觉男子已和衣卧于其上,呼吸淳淳、睡颜静好,一瞧之下竟觉心口一丝柔软。
韩素缓缓蹲下,双臂交叠,趴在床头。明眸蕴着笑,弯成两抹娥眉之月,其中星辰点点,泛着柔光。韩素以目光轻绘男子容颜。远山之眉,鼻若玉葱,轻阖双目垂下长睫缕缕,下颌坚毅却无冷硬,他微白的唇际泛着温雅。韩素忘记合上的门扉之外照入几丝迷离的月光,落在男子唇畔激起涟漪,却荡漾到韩素心底。
夜色,着实有些醉人。还未觉察,她竟已附上男子的唇。闭目,润益的触感,暖暖的、软软的,在心间放大。韩素在他的唇上漾开了笑,一时竟舍不得离开,直到唇下之唇亦勾出了笑,她才惊得从床头跃起。
“回来了?”
韩素有些狼狈的理了理衣裙,面上赧色满布,轻道一声:
“嗯。。。”又接道,“你今日,比往常早些。”
“你却是晚了。长姐已离开了吗?”
“嗯,还需多谢你。”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秦陨安朝她探出手来,韩素不做迟疑、交手予他。秦陨安似是想到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松开手,终还是道:
“素素。。。今日,今日,朝中发生了一事。”
韩素偏首望他,微有诧异,他素来不与她谈朝上之事的。
“北辽派了使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为求一个女子。”说罢,他稍顿觑她,不见韩素有异,便又继续,“那女子似是对辽皇极重,据那使臣说,若无她相助,辽皇恐难登大宝。辽皇,欲引为帝后。那女子的画像,与素素,极似。。。”
听到此处,韩素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今日哄他用膳他比往常还难却是因此。笑罢,却又觉心头甜甜。见她如此,秦陨安似有了些不快,眉梢轻皱,抬手朝她轻招:
“上来。”
韩素咽下笑意,牵上他的手,爬上床榻,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枕上他的肩。韩素在他肩窝轻蹭两下,嗅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药草清香,心间满满。开口却道:
“辽皇很是英武。”
身下男子似是一震,搂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几分。
“只是可惜,想我数年游历,若是不曾踏遍河山万里也已走过山河千里,便是不曾看遍姹紫嫣红也已瞧了个大概,十数年来却唯催开桃花一朵。便是英武如同辽皇也未能生出一段浪漫□□,当真恼人。”她阖目说着,心却浸在满室的他的味道之中,沉沉浮浮。
辽皇燕君北当年登位之事秦陨安是清楚的。他本也不曾当真怀疑韩素曾与辽皇有过什么,只是总想听她说些什么才得安心,如今听得她半是戏谑半是解释,唇角已浮出一抹温雅的笑。
韩素听着秦陨安心口的律动,竟已昏昏欲睡,迷蒙之中却忽听他问:
“素素,你幼年可是曾经失忆?”
他跳转话题的速度叫她有些跟不太上,迷迷糊糊一答:
“五六岁之时曾有失忆,为何?”
“没有,没什么。”他目中带着柔意,偏首在她发旋落下轻吻。
月夕转瞬即至,王府之内挂上了各色的灯笼,中堂之外摆上了祭月迎寒的大香案,其上置着雕成莲状的青门绿玉房 、各式的果子还有制得极为精细的月饼。祭礼之上,百官依次祭月,随即便是当家主母要行的分饼之礼。分饼之时,当家主母,即韩素,需得依在场人数将月饼平分等份。这本不是难事,只是人多了,韩素执刀于案前倒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好在事先曾有尝试,此刻才得安然度过。祭礼之后各府未曾婚嫁的女眷公子便要齐齐坐上车驾,到长祁东市那处去赏灯。
韩素今日梳着芙蓉垂香之髻,身着碧云流光锦衣,颊上附着嫣红点点,顾盼之间引人流连。本是佳人,细细梳妆过后更叫人移不开目。只是可惜,祭礼刚过她便被侍女拖回房中,散了发髻换回常服,随即引至别院塞进一只马车。
在车中见到秦陨安时,韩素很是一番怔愣。祭礼已过,如今应是他与百官长者们共座商谈的时候,他却出现在此处。
秦陨安见她此番呆怔,发出一声轻笑,抬手牵住引她坐下:
“素素见到我不大高兴?”
“你怎会在此?”
秦陨安眸中浅笑,任她倚到自己怀中。
“素素可是忘了,我亦是今年才刚刚成婚。往年亦是与各府家眷一同到东市赏灯的。”
他低头望她仍有些呆呆的面容,轻点她的鼻尖:
“众臣皆已习惯我此时不在,若我此刻还不离开,他们怕是便放不开了。我倒不如邀素素同去赏灯。”
韩素一想,确实如此,沐此刻若在,臣下相互的阴谋阳谋的确要放不开的。师父曾言,御下之道讲求明察秋毫,众臣放得开些倒能让并不在场的秦陨安看得更清。这般想着,心下却隐有些失落,若他是特地陪她,当有多好。
车架驶入之地已是一片吵嚷。掀开帘子,窗外花灯满布,照得夜色如同白昼一般。原以为月夕灯会定要比不上元宵,不料这嘉都的月夕竟比她当年所见西楚元宵灯宴还要繁华。
车舆缓缓停下。侍从拉下一只木栓,舆底竟探出一张巧制的铜板,底端轻轻落地。韩素掀开帘帐细瞧那铜板,察觉其上竟有两道卡槽,应是与秦陨安的轮椅之轮相配。果然,她尚不及反应便见秦陨安推椅于那板上,随那卡槽落至平地。韩素虽不通机巧,却也忍不住多瞧了这精巧装置几番。
秦陨安自下方朝她招手,韩素行至他的身后,挥退侍从推他前行。时节堪堪入秋,到了夜里本已有些寒凉,只是如今万家燃着灯火,东市之内满是散着暖意与光芒的“花鸟虫鱼”,一时竟比盛夏还要热上几分。韩素倒是乐得如此,若是寒凉了她是万不肯让秦陨安在这夜色中走的。
两人行在人群之中,皆是绝世的样貌,一路引得旁人纷纷驻足流连。韩素寻了个稍稍僻静些的去处停下,拢裙席地坐至秦陨安脚下。便是在这人少之处,偶然过路的人也总要回首再望他们几眼。
秦陨安见此却是轻笑:
“传说曾言汉皇有一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素素看来,这世间可当真有那倾国倾城之人?”
韩素知是调侃于她,心里默想这一路招人注目本有他大半功劳,毕竟好看的男子总比好看的女子要少些。她只淡笑回首嗔他一眼,便道:
“自然是无的。”
“哦?哪里无了?”他眼中含着挪揄。
韩素瞥他一眼,轻笑辩道:
“这世上再过美貌之人终不过是个人的模样,旁人一见也不过惊艳一二,驻足之后便是继续前行、继续自己的路。本是不相干之人,再是好看又哪里来的倾不倾倒,更莫提倾倒那一城一国所有的人。”
“素素错了,这世上当真有倾国倾城之人。倾城倾国本就不需倾尽一城或是一国。只需倾倒一人便是足矣——倾城者倾倒城主,倾国者倾那国主。”说罢,他倾身与韩素额头轻轻相触,“素素不知,你与长姐皆是倾国倾城吗?长姐倾倒了南越天师,便是倾国。不过素素仍是厉害一些,你倾倒了东嘉的沐王,或许哪一日便能倾了这